9月13日,一兆韦德健身管理有限公司(下称“一兆韦德”)上海南京西路店闭店。逼仄的楼道里,想退卡的消费者熙熙攘攘,王璐就是众多维权消费者之一。
“5年前,我刚开始健身,在一个独立健身工作室办了一个10次卡,结果刚去了6次,健身工作室就关门了,剩下的钱也打了水漂。”王璐回忆起第一次被健身房“骗”的经历,感觉仍历历在目,虽然已经吃过一次亏,但一兆韦德的闭店对她来说还是有点猝不及防。
“第一次遭遇健身房‘跑路’后,我更愿意相信连锁大品牌,并最终选择了一兆韦德。”王璐表示,原本她不想办卡,但按次消费太贵,再三考量,还是买了5年卡,折算下来很便宜。让她没想到的是,选择高端连锁健身房也踩了雷。
一兆韦德是上海健身品牌,有130万注册会员,很多店开在地铁和社区附近,存续最久的店已有20年,可以说是陪着一代人长大的。然而,从今年5月开始,一兆韦德门店陆续传出现金流枯竭、创始人“跑路”、高管集体“消失”、员工起诉讨薪、会员暴发冲突等新闻。身处舆论暴风眼的一兆韦德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打造高端健身房
一兆韦德的创始人金宇晴出生于浙江一户普通农家,他从小身体单薄,经常生病。金宇晴在18岁时应征入伍,之后的3年军营生活不但帮金宇晴练出了好身体,还培养了他的纪律性和组织性,为日后创业打下了基础。
退伍后,金宇晴到上海寻找创业机会,他向一位朋友借了一枚钻戒,去当铺典当了8.5万元,拿着钱购进了一批运动补剂,放在运动商品店里代售。仅几个月就赚了十几万元,不但赎回了钻戒,兜里还多了10万元。这次成功的倒卖经历也让金宇晴发现了健身行业这个风口。
上世纪90年代末,内地的健身房刚刚兴起,与香港专业化的健身房相比,内地的健身房不仅设备不专业、装修不够高端,而且通风系统也非常落后,味道非常难闻。金宇晴在香港的一次讲座中,接触到国际著名健美先生韦德,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把香港成熟的全民健身模式引进上海。
1 9 9 9 年1 0 月1 2 日, “ 一兆韦德”公司在上海成立,因为与国际著名健美先生韦德合作,加之10的12次方是数量中的“一兆”,故取名为“一兆韦德”。2001年,27岁的金宇晴在上海市沪东文化宫开了第一家独立控股的门店,通过系统减脂、心肺功能锻炼、柔韧性提升等先进的健身模式,获得了上海健身人群的认可。
在一兆韦德之前,健身房就是撸铁练肌肉的地方,为了让一兆韦德开启高端健身房之路,金宇晴下了两剂猛药:一是把健身房开在高端商场、写字楼里;二是完善健身房的硬件及软件设施。
在此之前,健身房不是开在体育馆、少年宫等公用场馆,就是开在地下或者单独租独立的门店。20世纪初期,我国高端商超和写字楼开始兴起,金宇晴瞄准了附近的高消费人群,将健身房的选址圈定在高端商场和写字楼。在一兆韦德最火的时期,在商场客流量最大的美食楼层,排队吃饭的年轻消费者隔着透明玻璃就能看到很多体型健美的帅哥美女在一兆韦德健身房里锻炼,这样的画面也成为一兆韦德最好的动态广告。
不仅在选址方面舍得投入,一兆韦德在环境打造方面更是不惜投入重金。一兆韦德是中国第一个开放空气净化系统的健身房。2008年,一兆韦德成为世博村未来健身馆的运营商,开始不遗余力地倡导绿色环保健身理念,在会馆大量运用竹元素作为建筑主料。此外,一兆韦德还成为第一间带有露天泳池的健身房。
在巨大的成本投入下,一兆韦德成为健身行业“高端”的代名词,吸引了大量年轻、高收入群体成为会员,也开启了一段属于一兆韦德的光辉岁月。
陷入关店倒闭风波
一兆韦德总部位于上海市黄浦区河南中路1号,这里是上海黄浦区的黄金地段之一,距离外滩仅隔三个街区,在路口可远眺三四公里外的东方明珠,这个位置从某种程度上彰显着一兆韦德曾经的“辉煌”。时移世易,如今,倒闭危机却将这家老牌连锁健身巨头推上了风口浪尖。
打开一兆韦德小程序,在北京仅剩的7家门店中,其中5家写着“暂停营业”。家住北京望京的李敏如往常一般出门健身,令她没想到的是,手持终身卡的她却被告知,第二天就无法继续入内。健身房的工作人员口头表示,爱尚健身已经接手一兆韦德金隅店,一兆韦德的会员不能入内。
小程序显示,一兆韦德金隅店处于停业状态。但在李敏看来,金隅店里用的还是原来的器材,不干胶贴纸下面一兆韦德的标志也清晰可辨,只不过店长、私教和销售现在都改口称自己是爱尚的员工。
凭什么健身房仅换个名字,会员卡就无法继续使用?这让李敏非常生气,于是报了警。警方到场协调时,李敏发现,金隅店的营业执照上写的依旧是一兆韦德。这种现象在北京多家店面均有出现,据悉,目前一兆韦德在北京的“接盘方”除了爱尚健身,还有凤凰健身等多个健身品牌。
在一兆韦德的大本营上海,涉及的会员数量更多,参与维权的人数也更多。住在黄埔中山南路附近的徐民,半年前才在销售的软磨硬泡下,在家门口的一兆韦德门店花了2.3888万元办了一张10年的长期会员卡。
徐民不是冲动消费的人,办卡前特意去周围健身房考察了一圈,当时对比了很多家,同时满足硬件好、课程多、离家近这几个诉求的,只有这一家。再加上跟进他的销售能说会道,给他算了笔账:“一年平均2400元左右,一天才6元,您每天都能去游泳、撸铁,再不济也能免费洗澡。”
徐民一下子就心动了,只要坚持锻炼两年,差不多就能回本了。何况,他一路看着这家店装修、营业,基本的信任感是有的。只是没想到,办卡不到1年,它就大门紧闭,贴出公告:“因本会所设备故障,需要检修维护,门店暂停营业。”
9月以来,徐民一直在寻找别的可以去的门店,毕竟能多去一次,就少亏一点。金外滩闭店后,他转而去了丽园区、日月光店,后来又去了来福士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关一家,有时去之前都不知道店有没有开,全靠在维权群里打听消息。随着能去的店越来越少,店里越来越拥挤,体验感越来越差。最明显的就是,游泳池换水不及时,卫生和空调跟不上,一进去就很闷。
不仅会员损失严重,一兆韦德很多教练、员工也因密集关店遭受严重损失。
“从去年12月开始,工资就无法正常领取了,有时只能拿到底薪,有时只能拿到提成。”张洋是上海一兆韦德的教练,因为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正常领工资了,所以现在接了些“私活”。对于欠薪的情况,张洋表示,询问了直系领导,但是他们也没有给出准确答复。
除了被欠薪,张洋透露,一兆韦德还存在“扣保证金”的问题。
“没有文件、通知之类,但私教每人每月都会被扣保证金,数额是工资的5%,教练要扣满7000元,经理要扣满15000元。公司口头答应,如果离职满半年可以退回。”
一兆韦德陷入如今的困局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疫情是一兆韦德大规模闭店的大背景,早在2022年10月,金宇晴就被冻结4050万元,在其公司的历史纠纷目录中,出现近千起司法案件,其中80%是服务合同纠纷。
虽然今年7月,金宇晴通过抖音号回应“倒闭”传闻,“我马拉松跑得快,在中国企业家里面,应该是跑得最快的,但是我绝对不会跑路。”
但是,金宇晴这些承诺,对于正参与维权、想要减少损失的会员看来,非常讽刺,因为他们根本无法找到金宇晴本人来承担他们面临的损失。
预付费模式埋隐患
全国超150家直营店、累计服务630万会员、拥有3000多名员工,这些数字即便在一兆韦德陷入困局,金宇晴对着摄像头把它们念出来时,都能让他面前的员工士气大振。然而,在这些漂亮的数字下,像走钢丝一样的经营逻辑是无法回避的问题,那就是预付费制。
一兆韦德并不是唯一一个陷入困境的健身房。2023年上半年,连锁瑜伽馆品牌梵音瑜伽、梵羽瑜伽也陆续被曝出闭店、退卡困难等消息。上海体育学院经济管理学院发布的《2022年中国健身行业数据报告》显示,2022年,在主流城市中,健身俱乐部平均增长率为3%,倒闭率却高达13.30%;健身工作室平均增长率为3.52%,倒闭率为16.01%.倒闭率远高于增长率的背后,离不开其依托的预付费模式——在所有预付费行业中,健身房预付费情况格外突出,一兆韦德也不例外。长期的预付费会员和私教费是一兆韦德的重要收入来源。2001年,金宇晴在的第一家独立控股的店开业前,印了上万份宣传单,到大街上宣传预销售模式,这种如今司空见惯的玩法,在当时还青涩的市场环境下颇为抢眼。
在新店开业之初,一兆韦德通过预付费拿到了大量现金。第一家店做得风生水起,第二家店、第三家店……
都在如法炮制中诞生,每家新店都在未开业之前就回笼了大量资金,金宇晴和他的一兆韦德在上海乃至全国拓展健康运动的版图。但是,这种通过预付费大步发展的本质是寅吃卯粮,用于日常运营开销的会员费被挪去扩店后,只能招收更多新会员来抵销亏空。
健身房的会员增量受制于健身房本身的地理辐射半径,当周围的消费人群消耗完之后,后续的收入就基本被阻断,而成本却在持续增加。一旦新店和老店的会员招收同时出现停滞甚至下滑,现金流就可能在短期内枯竭,最终导致崩盘。
另外,现金流枯竭时,为了增加收入,教练不得不兼职做销售,推销年卡或课程,这样会导致会员体验感下降,也使品牌背离了高端健身房的形象,高品质会员到期后不再续费,长此以往,企业就会陷入恶性循环。
对于预付费模式,目前监管部门已经加强规范。4月18日,《北京市体育行业预付式消费领域资金监管实施细则(试行)》发布,明确规定,经营者发售的预付卡期限为3个月及以内的,应将预收资金的40%作为存管资金。3个月至1年的应将预收资金的80%作为存管资金,超过1年的应将预收资金的100%作为存管资金。
对于使用预付费模式的经营者来说,主动求变、完善制度、合规经营迫在眉睫。在健身运动盛行的美国,健身行业结构更加多元。健身场地和教练的产值占比不到20%,食品补剂、减肥消费、服装器材等产值合计占比超70%,这也是国内未来可参考的发展方向。目前,国内已有从业者试图探索多元业态,寻找新的盈利点。比如,抛弃年度预付费模式,销售时效更短的月卡或次卡,或者通过卖器材、运动服装、健身餐等,拓展销售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