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众多媒体开始强调一系列与“脆弱”相关的概念和叙事。此类叙事号召人们拥抱自己与生俱来的“脆弱性”并将其视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概言之,过分追求“效率”和“完美”往往是造成“情绪崩溃”的主因。因此,拥抱自己的“脆弱”不仅意味着承认自身作为人的本真存在,更是一种调节情绪的必要之举。
事实上,对“脆弱性”的忽视几乎构成了人类思想史的一大常态。
依照美国哲学家麦金太尔的叙述,长期以来,流行的哲学总是从健康自主的“理性人”视角对人类主体加以描摹。其结果便是,根植于人之生物本性中的脆弱性与依赖性被遗忘。亚里士多德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在他眼中,“豪迈”是德性的典范,豪迈之人“不喜欢承认自己需要别人的帮助和安慰。他羞于接受好处,因为给予好处是优越的标志,而接受则是低下的标志。”之所以如此,据麦金太尔所言,是因为亚里士多德“没有涉及那些不可避免地要经受苦难和依赖性的人们的经验:妇女、奴隶、仆人……”
古典哲学如此,现代哲学亦然。
在现代哲学中,“人类理性”的地位得到了史无前例的抬升,包括人类本身在内的世间万物均需在理性的主导下接受“管理”和“控制”。对于强调秩序和规律的理性而言,“脆弱”意味着缺乏对秩序的有效管理,因而是一种需要消除的状态。而在强调标准化生产和高效劳动的现代文明当中,“不完美”则更是一种需要警惕和清除的缺陷。如此一来,原属于人类之本质属性的脆弱性就成了有待被“消灭”
的对象,而非是需要人们认真对待,并与之共舞的“本真存在样态”。
过去,虽然思想家极少意识到“脆弱性”的重要,但存在一些自发的社会机制对此种样态加以承认。
其中很重要的一者即是宗教。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韦伯认为清教精神鼓励人们高效优质地完成自己的“天职”工作,因而是一种进取的伦理。虽然这种伦理看似没有为“脆弱性”留下位置,但如果人们在完成“天职”的过程中遭遇不完美,来自宗教的“神恩”和“救赎”会为这些不完美提供“解救”。
另一重要的社会机制是包含“ 家庭” 在内的社会关系。在家庭中,家庭成员互相“承认”——而“承认”就意味着家人之间不仅存在社会契约意义上的合作,还存在感情上的深层认同,以及愿意将自己深层的脆弱和盘托出的坦然。同时,相当一部分思想家也强调“友谊”和“共同体精神”。在这样的社会联系中,人们不仅仅被驱使着按照“效率至上”的模式工作,还能得到情感支撑。
然而,在当下的“物化社会”中,“物”
的关系更多地取代真正的人际交往,成为人际间的纽带。因此,无论是“家庭”还是其他社会关系,其所能发挥的作用都日渐减小。这也导致当下人们无法与“脆弱性”共处的问题显得尤其突出。
因此,若想真正解决“情绪危机”并改善对“脆弱性”的长期忽视,需要在社会机制领域做更深远的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