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创业的“襄阳调查”

襄阳北街（图/甘在斌）

　　襄阳市位于湖北省东北部，依汉水而立，汉晋以来素为重镇。

　　过去，这是一个典型的劳动力净流出大市，和很多中西部城市一样，民营经济不够活跃，中小企业不够发达，科技创新型企业偏少，外出农民工数量众多。由于文化程度低，这些外出农民工在大城市主要从事城市建设、保安、保洁、家政服务等临时工作。

　　不过，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最近几年，襄阳市政府大力发展本地经济，推动户籍改革，降低创业门槛，城市对农民工的吸引力越来越小，大批农民工选择返乡创业。

　　这些返乡农民工选择创业的行业，主要是成本低、技术含量低的行业，如养殖、农产品加工、餐饮、水果和蔬菜种植或加工等，他们靠着外出打工有了一些财富积累，也开阔了眼界，知道城市需要什么，产品的销路在哪里，回乡创业后收入往往比打工要高很多。

　　猴年春节，记者回到家乡襄阳，最强烈的感受就是，随着城镇化建设的快速发展，农村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地方经济发展、农民收入提高，最直观的反映就是，家家户户都盖起了小楼，乡镇街道上的轿车数量快速增加。

　　以往，春节堵车的现象只发生在市区，而今年，通往各个乡镇的道路也极其拥堵。大年初二，记者表妹一家从黄龙镇到市区，原本40分钟的路程足足走了4个多小时。

　　采访中，记者了解到，在襄阳农村，像珍珍、小乔、侯长春这样过完春节便不再回城的农民工越来越多，农民工选择在家乡创业已渐成趋势。

　　回归家庭

　　珍珍今年刚满19岁，她出生在湖北省襄阳市黄龙镇一个偏远的小村，初中毕业后随二姐到宜昌市某大型服装商城打工。春节回家，珍珍通过相亲认识了城镇青年丁力，虽然双方都未到结婚年龄，但男方父母坚决反对珍珍再出去打工，希望珍珍能留在襄阳，早点把婚事定下来，过安定日子。

　　春节过后，珍珍来到丁力所在的市区找工作，由于文化程度低，只能找到保险公司销售员、服装店和超市售货员等工作。丁力的母亲非常排斥珍珍去保险公司工作，而服装店和超市售货员每月工资仅有1200元，比珍珍在宜昌时的收入少了近一半。经过多方比较，珍珍决定和丁力的母亲一起经营一家小型家庭服装加工店。

　　反对珍珍外出打工的主要力量是丁力的母亲张玉。张玉是中国最早的一批出国打工者。上世纪80年代末，出国淘金热席卷中国，张玉通过劳务输出的方式前往科威特，在当地一家服装厂做工。“虽然出国打工非常辛苦，但挣的钱要比国内多数十倍，在科威特打工3年，我挣了十几万元。”张玉说，后来因科威特战争爆发，她才返回国内。

　　到了适婚年龄的张玉通过相亲认识了丁力的父亲，两人很快结婚。据张玉回忆，当时彩电刚刚在国内流行，她们已经用上了日本进口的松下彩电、照相机等。婚后，张玉进入当地一家服装厂工作，一个月仅挣几百元，这让在外国挣过大钱的张玉很难接受。丁力3岁时，张玉将孩子留给丈夫，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广州的列车。

　　由于丁力的父亲不同意张玉去南方打工，当时家庭矛盾非常激烈，以至于在此后的近十年里，张玉只回家看望了丁力几次。张玉走后，丁力跟着父亲一起生活，又当爸又当妈，这让丁力父亲的脾气变得异常暴躁，经常将气撒在丁力身上。上学后，老师发现，丁力的智商比同龄孩子要低，学习成绩非常差。

　　老师多次找丁力的父亲沟通过此事，但并没有引起丁力父亲的足够重视。

春节期间，雪琴（右二）面食店里的包子供不应求 （图/ 冯晓霞）

　　随着年龄的增长，加上南方的打工环境已经不如当年，张玉决定回归家庭。回家后，张玉发现刚上初中的儿子脾气暴躁，成绩一直是全班倒数第一，这让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张玉想尽力补偿儿子，但刚回来的两年，丁力非常排斥母亲，经常恶语讽刺张玉。

　　由于成绩太差，丁力初中毕业即辍学，并迷上了网络游戏。他不愿与任何人交流，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游戏，经常出现情绪激动和头疼的情况。

　　一次，父母不在家，丁力突感头疼，将一瓶止疼片全部喝光，随后被送到医院，经过洗胃才捡回一条命。这件事让张玉陷入恐惧中。后来，她与丈夫带着丁力到北京几家大医院求医，经过全面检查，医生给出的结论是，丁力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心理上有严重问题，需要父母多陪伴，并保持愉快的心情。最重要的是，不能把自己关在一个空间，要多与外界接触。

　　46岁的张玉已经适应不了工厂的节奏，加上丁力需要照顾，她决定自己创业。“家里有空房子，我又会做服装，买几台缝纫机、剪裁机，就可以开工了。”现在，张玉带着丁力和未来儿媳妇珍珍经营这个家庭作坊式的服装加工店，每年有几万元的收入。“虽然不多，但比出去打工强，最重要的是能照顾家庭。”对于留守儿童可能出现的种种问题，张玉有切肤之痛，她不希望这种影响代代相传。

　　在农村，像珍珍、丁力、张玉这样的家庭比比皆是。每年春节，外出务工的农村青年男女纷纷回到家乡，乡村随即掀起相亲热潮，相亲成功后，一对对青年男女便结伴外出打工，等有了孩子，就把孩子带回农村，交给爷爷奶奶抚养。在采访中，老人们也认为，养育孙子是他们的责任，这已经成为多年来的习惯。不过，近两年，随着深圳、广州、上海等大城市工厂效益下滑，家乡经济条件和创业环境改善，外出打工的收入与在家创业的收入差距越来越小，上一代农民工外出打工带来的家庭问题、子女教育问题也越来越明显，因此，很多年轻人在积攒到一定的经验和本钱后会选择回到乡镇或市区工作或创业。

　　小本创业

　　对于家庭底子不厚，学识并不是很高的返乡农民工来说，创业时大多会抓住和村民衣食住行息息相关的需求，选择成本小、门槛低、容易操作的产业，只要货真价实，贴近市场需求，收入往往并不比外出打工差。

　　“我只拿了100个菜包，200个馒头，你能分给我50个豆包吗？”

　　“我也缺豆包，等了两锅才抢到80个豆包。”

　　每年到了腊月二十三，位于襄阳市襄州区金华市场的小乔馒头店都会上演这样的抢馒头大战。从早上四点到晚上十一点，小乔一家连轴工作，还请来6个亲戚帮忙，馒头仍然供不应求。据小乔介绍，进入腊月，他的馒头店已经很少零售，主要是批发，生意很好。

　　小乔从福州回乡创业已经三年了，馒头生意经营得不错，还在城里买了房子。小乔的老家位于湖北省襄阳市襄州区埠口镇一个与河南省搭接的小村庄，这里交通不便，经济落后，大多数年轻人在外打工，村子里留守的全是老人和孩子。小乔和妻子雪琴结婚后，夫妻俩跟随堂哥到福建省福州市某电子厂打工。不久，雪琴怀孕后，被迫回老家待产，相继出生的两个孩子都被留在老家。“我们没有文化，又没有一技之长，很难找到满意的工作，我想趁着年轻学点技术。”在小乔看来，餐饮行业入门低，见效快，便辞去了工厂的工作，到福州一家生意特别红火的餐厅打工。

　　几年后，有了一定经济基础的小乔在福州开了一家面食店，主营馒头、包子、大饼等，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不仅帮父母在农村盖了房子，还存了十几万元。有一天，小乔接到母亲的电话，让他回家把儿子接走。原来孩子经常逃课，爷爷奶奶年龄大了，根本管不了。

　　小乔和雪琴商量后，决定放弃福州的生意，回家从头做起。正巧，一个朋友的馒头店要转让，小乔立刻联系朋友，前去考察市场。金华市场位于襄阳市襄阳区城关镇，人口密度大，周边的教育资源也很好。小乔表示，“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在这里扎根，除了考虑生意，还要考虑孩子的教育问题。”

　　小乔租了两间门店，干起了老本行——卖馒头。由于他做的馒头、包子味道好，加上夫妻俩为人真诚、豪爽，半年后，市场上其他两家馒头店相继关门。成为独家生意的小乔立刻将门店扩大至四间，并购自动揉面机、刀切馒头机等自动化设备，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除了零售，还开展了批发业务。为了解决孩子的上学问题，小乔在城里买了学区房，还带着姐姐、侄女等亲戚一起创业。

　　“新农民”打造“新农业”

　　和小乔这样在乡镇做小买卖的返乡农民工不同，那些在城市里学到了技术，开阔了眼界的农民工，成为改造农业产业，激活农村经济的重要力量。

　　目前，电商下乡正成为农民创业的蓝海。据记者了解，今年淘宝推出的天猫“年货节”上，很多年货土特产店都是全国各地的农民开设的，35岁的襄阳市张家集镇汪庄村村民侯长春就是其中之一。

　　2014年春节期间，侯长春发现当地的青萝卜一斤才卖5分钱，还出现滞销的情况。2015年5月，又出现了土豆卖不出去的情况，当地农民苦不堪言。彼时，侯长春在广东东莞从事电脑行业，他希望可以通过互联网帮助农民解决信息不对称的问题。2015年9月，他决定回到村里开设农村电脑服务店，通过网络帮助村民卖萝卜。“襄阳地区的土壤属沙地，种出的萝卜口感好，但价格远低于河南、山东等地，因此存在巨大的市场空间。”侯长春说道。

　　在进行网络销售前，侯长春先对全国各地青萝卜的价格进行了调查，发现每斤价格在0.12元以上，他把价格定在了0.1元。“我在本地收购大概0.8元一斤，包装成本是0.1元一斤，加上人力和搬运成本，一开始并不赚钱。不过，能帮助当地农民卖掉大量滞销的农产品，这件事情本身很有价值。”

　　价格低，质量好，侯长春的青萝卜批发生意好了起来。用低价格打开市场，让用户了解产品品质后，侯长春将青萝卜的价格每斤提高了0.2元，和其他地区的青萝卜价格持平。仅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销售萝卜给他带来的纯利润接近1万元。有了盈利后，他将青萝卜的收购价也每斤提高0.1至0.2元，并且直接付现金给农民。

　　现在，侯长春已经将襄阳萝卜销往甘肃定西、河南漯河、山西临汾、河北邯郸等地，成了当地非常受欢迎的助农商人。

　　像侯长春这样返乡创业的“新农民”，正在成为连接城市和农村的桥梁。通过他们，越来越多的互联网思维和方法正进入农村，悄然改变农业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