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和手机拍照技术的日益完善,拍照不再是一种艺术创造,而是对我们生活瞬间的随时捕捉。相比于此前达盖尔摄影术中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底版,如今的拍照恰恰陷入一切皆为复制品的任意狂欢。
人的生存方式也因这种数字摄影技术的发展而改变为镜像化生存。也就是说,如果你愿意,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可随时被记录在镜头之下。人们已经失去了本雅明描述的面对镜头时的恐惧感,在经历了无数次镜头体验后,人们已经懂得如何以独属于个人的标志性表情展现自身:严肃的人在镜头前一贯严肃,搞怪的人在镜头前一贯搞怪。因为镜头已经变成了社会中他人的眼光,它的存在约束着我们,它让我们在镜头前不能放纵自我,相反,我们要呈现一个我们想让他人如何来看待自身的表象。
随着智能手机的迅速发展,这种镜像式生存状态变得更多的丰富。一方面,不断提高的像素让照片清晰度越来越高,另一方面,各色美颜App又层出不穷,给原本极度清晰的照片加上滤镜,让原本照出的细部纹理变得柔和与模糊,降低了的清晰度让照片生长出了本雅明式的“灵韵”光泽。这也许是现代人用技术抵抗技术的一种手段:用技术来弥合那些因技术而被毁掉的“灵韵”。但由于拍照已经成为了一个他者的眼光,无处不在,从而让这种滤镜化的存在赋予照片的灵韵失去了自然性,多了诸多人为性。
经过滤镜的照片不再真实地记录人物与世界,而是为了按照拍摄者的意图来展现被拍摄者。更为糟糕的是,对于今天早已习惯于镜像化生存的拍摄者们而言,他们拍照的目的不仅仅是记录真实的生活,而是要“照出”一个经过他者的眼光过滤之后的自己和生活。
滤镜化自拍正在让我们逐渐不敢直视镜子中真实的自己,网络红人的面孔正成为一个个面孔的范本,并影响着深陷滤镜化存在的人们。各种美颜App让我们的肤色亮白,让我们的下巴变尖,让我们的眼睛变大,每一张被滤镜美颜修饰过的照片,都有千篇一律的五官和笑容,其显示出的与其说是现实中的自己,倒不如说是被社会审美趋向扭曲了的肤浅的表象,这一表象与被拍摄者可以毫无关系。
本雅明说,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照片的人都曾感到惊愕,因为不敢直视照片中人那犀利的眼光,我将这视为第一次有能力反观他人眼光中自己的人应有的一种抵抗。而今天,习惯了滤镜化生存的我们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几乎不愿看到没有滤镜化的照片中的自己,而更愿意在虚假的我中找寻到一种不该有的自信。当只能在滤镜化的照片辨识自己的时候,我们早已失去了追问自己究竟是谁的冲动,而乐此不疲地活着在他人的眼光里,在其中获得一种自欺又欺人的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