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重庆力帆集团董事长
尹明善
http://www.gcmag.cn
2004年第11期《光彩》杂志
■本刊记者 何健
记者手记
对重庆力帆集团董事长尹明善的采访可以说是一波三折。作为一家产值几十亿的大企业的董事长，又身兼重庆市政协副主席、重庆市总商会会长等多项社会职务，尹明善的繁忙非常人能比。这一点我是能够充分理解的。离开重庆前一天，我在下午3时进入力帆集团董事长办公室，看到的尹明善一脸疲惫，嗓子暗哑。后来他对我说，今天从早上7点多开始我每一分钟都在工作，下午你是第二批，一会儿还有一批来访者要接待，晚上也有政务。说心里话，我对这位66岁的老先生充满了同情，所以采访快结束时忍不住问他对自己的现状满意不满意。而他的回答却让我惊讶又感动。
尹明善是个商人，而且是个非常成功的商人。这有力帆从9个人、20万元发展到今天产值几十亿的中国最大的私营摩托车企业的事实为证。
但尹明善绝非纯粹的商人。这并不是指的一些人津津乐道的他“商而优则仕”的副省级高官背景。我始终认为，所谓“企业家当官”，对于群体的象征意义远超过他个人。
尹明善的身上有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浓厚的民族意识，这使得他的言行常常超越一般的商人。正如他所说：“财富的积累就是责任的积累。当我挣100万元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值100万元，那个时候我谁也不欠。但当我挣1亿元的时候，我觉得欠别人的实在太多了，我自己哪有能力挣1亿元？是社会帮了我，政府帮了我，工程技术人员帮了我，员工帮了我。我要还员工的钱，把员工的饭碗保住，还要给他们增加收入；我要还政府的钱，依法自觉纳税，保证税收年年增加；我要还社会的钱，尽可能多地参与公益事业。”
所以，力帆是重庆纳税最多的私营企业，已经连续4年年纳税额超过1亿元。
所以，尽管尹明善说自己不会投资教育，但力帆已经捐建了14所老区光彩小学。
所以，至2003年4月底，力帆累计向社会捐款2700万元。
……
他将中国传统知识分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情怀，身体力行为“修身、齐家、治国、富天下”。
但是在我看来，这位66岁的老先生对我们这个社会的意义还不仅于此。
一个人，度过20多年被压制被迫害的生涯，55岁以后创造事业的奇迹，60岁以后达到人生的巅峰。这种传奇本身带给我们的启迪和激励远远超过他创造的财富。
这就是尹明善说的精神。
但愿这种精神之光能够烛照中国的民族汽车工业。
尹明善，重庆力帆实业（集团）董事长，全国政协委员，重庆市政协副主席，重庆市工商业联合会（总商会）会长。
重庆力帆实业（集团）有限公司是中国最大的民营摩托车制造企业。尹明善等9人于1992年以20万元资金创办，目前已发展成为融科研开发、发动机和摩托车整车生产、销售（包括出口）为主业并集汽车制造、足球产业、金融证券、文化广告、房地产于一体的大型民营企业。力帆集团有员工5000多人，拥有10家生产企业，4家营销公司，一个市级技术中心，具备年生产200万台发动机和100万辆摩托车的生产能力，在重庆市民营企业50强排名中名列榜首。
力帆不想只是为了赚钱，还想为我们国家的民族工业挣一点技术，挣一点品牌
力帆以生产摩托车起家，摩托车是汽车这个大行业里的一个小行业。在这个小行业里，力帆已占据了足够的份额。今年力帆的销售额估计超过50亿，做到这样就占了全国市场的百分之七八了，差不多是个尽头了。力帆现在投1个亿，还不如前几年投1000万获得的利润增长多，这时候再不做产品调整，那就只有等死了。所以我们就延伸到汽车行业。其实，汽车和摩托车行业很多地方是相通的，我们的品牌、技术、市场都可以延伸到汽车业。我们还是在走原来的路，只不过相对舞台大一些。
力帆造车最大的困难就是技术。这就像踢球，原来是跟重庆市的球队比赛，现在要跟全国的省队比赛，需要更高的技术。但是我们当时造摩托车时，不管是技术品牌，都落后人家很多年了。现在的情况跟当初真的没有什么差别。
中国企业造汽车，绝大多数都是和外国人合作，用外国的品牌，外国的技术。力帆不是，我们是自己的品牌，自己的技术。我认为那是信心问题，有的人对自己信心不足，非得要靠人家帮忙，也没有什么不对。他们肯定起步很快，可以赚很多钱。他们大得不得了，比我们大好多倍，但我不羡慕。他们只顾眼前不顾长远，品牌是人家的，技术是人家的，你长远能做大吗？那些合资企业，每更换一个螺钉都需要外方批准。力帆也可以找家外国公司合作，但力帆不想只是为了赚钱，还想为我们国家的民族工业挣一点技术，挣一点品牌。我们走一条更艰苦的路，我们心甘情愿。我们要打造百年力帆，建设自己的民族汽车工业。
商人通过教育赚钱，人家可以，我不可以
现在外界对我们有很多误解，其实我们95％以上的收入都是来自主业，走出去只是很小一点，资金规模不到10％。那么小一点，算不得什么，只是一种尝试而已。好像我们做一桌大菜，加几碟泡菜吧，可我吃的还是满汉全席，你说变了吗?没变。
我从来不投资教育。商人在教育里面赚钱，人家可以，我不可以。对教育我只有捐赠，绝不投资，绝不赚一分钱。到现在为止，我们捐了几千万元。教育多么神圣啊!干嘛要通过这个神圣的事业去赚钱呢?我有本事在市场赚了钱，赚得多多捐赠，赚得少就少捐赠。
不管我们进入重化工行业有多么难，私营企业一定会在重化工领域取得一席之地
私营企业进入重化工行业条件比人家差，这是事实，可当初我们进入轻工业、服务行业不也是如此吗?我们习惯了我们是私营企业。出身是不能改变的，那就不改吧。以前不是讲，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表现，好好表现就行了。尽管中央已经认定了非公有制企业与其他所有制企业是一样的，但下面做起来不可能完全一样，我们心里明白。所以我们进入重化工行业，遇到些不如人家的地方，非常正常。差就差吧，差有差的办法。我们也有强的地方，机制比他们灵活，决策比他们快。我们习惯了市场竞争，不习惯需要人家的优惠。别担心，不管我们进入重化工行业有多么难，私营企业一定会在重化工领域取得一席之地。只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关键是私营企业要有好的心态，不要怨天尤人，不要羡慕人家好，不要埋怨自己差，埋头干吧，我看能干好。我从来都是个乐观主义者，什么条件差不差，没关系。何况十六大以后，政策是越来越好。国务院正在制定促进非公有制经济发展的一个文件，出台后我们和国有企业的待遇会更加接近，基本平等，所以我对前途还是很乐观的。
小企业只需要个人的才干，大企业需要团队的才干
小企业好管，大企业不好管。一个人管理的跨度是有限的，企业大到一定时候就管不了了，这就取决于他会不会用人，他会用人，管理的跨度就延伸了。小企业只需要个人的才干，大企业需要团队的才干。力帆现在靠的就是职业经理人，我更多的管管方向，管管决策，管管用人，当然也是高层用人，其他的供产销人财物交给他们职业经理人去干。
我们有几百个职业经理人，我们用一种共同的理念，让大家走在一起。这支队伍只要核心不出问题就不会有问题，其他的有什么事调整就是了。有时候突然有个总裁跟我说，你知不知道下边有个严重的问题。我说第一这个问题是很严重，第二你千万不要张皇失措。企业长大后一定会出现这样那样的事情，这很正常。我们不出现这个问题，做了几个月还没有发现问题，那才是出了大问题。
企业如人，不能没有精神
很多人出了问题老是去指责政府指责社会，我是主张每一方都要承担责任。四川有句土话说得很好：会怪怪自己，不会怪怪别人。力帆没有人家发展快，查查自己的原因，不要去埋怨人家得到什么资源占到什么便宜。我经常跟部下讲，人生的毒药是后悔，人生的良药是自信。要相信自己的事能做好，两年不行三年，三年不行四年。要有这个信心。一个人的成功与否，三分靠智商七分靠情商。凡是成功者都有一股劲儿，有一种忍受力，有一种坚忍不拔一定要达到目的的精神。你比人家更勤快，比人家更能受委屈，比人家更能不骄不躁，所以你能成功。
人呐真是需要有点精神，尤其是企业家更需要有精神。
企业如人，不能没有精神。所以我们不时地提炼一些理念，叫全体员工牢记，像“到处是本田，遍地雅马哈，问问力帆人，要我们干啥？”“坝不夯实，万人遭殃；厂不管严，千人下岗。”“不苦不累，不是力帆人；不乐不富，谁做力帆人？”等等。中国民族工业的道路还漫长得很，中国的大品牌、核心技术实在是太少，但是只要我们有志气，不懈地走下去，世界上其他民族办得到的事情，我们中华民族也能办到。我从来都是乐观主义者。
中国的市场经济还只有一二十年的历史，但是肯定会出现有着一百年二百年历史的中国私营企业。
我的满意和不满意
对个人的身体状况、工作状态，我是满意的，因为我没有虚度年华，是实实在在地在干。我现在66岁半，每天还要工作十二三个小时，我觉得挺充实。人生最大的悲哀是碌碌无为，无所事事。忙一点苦一点，虽然肌肉上、生理上有点疲倦，但是精神上、心理上感觉挺高兴的。
但对我们企业，我很不满意。第一，我们去年销售收入40多个亿，今年就算52个亿，也就6亿多美元。按照国 际标准，上了10亿美元是中等企业，100亿美元算大企业，1000亿美元才叫超大型企业。我们现在连中等企业都不是。第二个不满意的是，我们的工人1年收入大概15000元左右，1个月还不到200美元，韩国工人每月两三千美元，发达国家可以到四五千甚至更多。力帆能够发展，力帆的产品在全世界有竞争力，是以我们工人的低工资作为代价的，是以他们小康的生活而不是富裕的生活作为代价的，从这一点来看我有愧于我们的员工。哪一天力帆员工每个月的工资可以有2000美元3000美元，我们的产品还能行销世界，我们还能每年以20％、30％的速度发展，这样的企业我就满意了。
在目前的条件下，力帆算是有一点成绩的企业，但以全世界的标准来衡量，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所以我常说要有忧患意识，要有自知之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