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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11期《光彩》杂志
尹明善
我是带着“原罪”降临在人世上的,因为出生在重庆涪陵一个小地主家庭,解放初,我被“运动”到郊外一座荒山上,在一间被人弃置的茅屋里,与50多岁的老母相依为命。为了谋生,12岁的我做起了当时人们所不齿的货担郎,从一个好心人那里借了5角钱,卖起针头线脑。
也是在那时,我挖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通过卖针,我居然学会了现在才时兴起来的资金的调用和拆借。我起先是在乡下卖掉针,赚到钱后再到重庆进货。一位相识的卖鸡蛋的年轻人则是先在乡下拿钱收购鸡蛋,然后运到重庆卖掉。我便和他商量,采用融资的办法,把两人的资金合在一处,我把在乡下卖针得来的钱都交给他,这样他可以多收购一些鸡蛋,到重庆他卖掉鸡蛋后再把钱交给我,我又可以多进些针头线脑。1年下来,我居然赚到当时对我来讲可谓天文数字的几十元钱。
有了钱,母亲的生活有了着落,我便赤手空拳到重庆求学,不仅考上了公立中学,还因成绩优异获得助学金。在校园里,我如鱼得水,成绩年年最优。高一上半学期便自修完高中阶段所有数学课程,下半学期学完大学数学专业的课程,高二甚至解答出当时数学界的一些顶尖难题。我自学音乐作曲,还作为女篮教练为学校夺得全省冠军。经过努力,我第一次走出了命运的夹缝,驶入人生的快行道。
直到今天,重庆一中一位老教师见着我还不无惋惜:不是历史的错误,你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数学家。当然,我没成数学家,1958年春天反右复查,正在读高三的我因被揭发有右派言论而被踢出学校,1961年升格为反革命,发配到塑料厂监督劳动。朋友反目,恋人断交,从此牛鬼蛇神一做20多年,进步年年无望,运动场场有份。
命运的大门又一次关闭。我想起一则寓言:一只猫刚走进一间屋子,一阵风吹来,门自动关上,猫被困在屋里。怨天尤人,困兽犹斗是徒劳的,聪明的猫会时时保持蹲伏的姿态,等待一阵风再度吹开这扇门时,一跃而出。我就是这样一只待机而动的猫。在工厂劳动期间,我有两大怪:一是学什么都特别快。当时学车工是三年出师,我只要一个星期,两个星期后就可以带徒弟。原因很简单,别人下班休息的时候,我却捧着有关车工的书籍在恶补;第二怪是工作效率特别高。别人给鞋修毛边一天撑死30多双,我却能修150双,说穿了也不稀奇,我在工作前先花时间设计和改造工具,工具改进了,速度自然有保障。
那阵风终于来了。随着国家落实政策,我以优异成绩入选重庆电视大学英语教师,成为教研组长,后又当上出版社编辑。当时重庆外办下属一家涉外公司出现亏损,经人举荐,我走马上任,一年便使企业扭亏为盈。企业大发展之际,我递交了辞呈。1985年我创办了重庆教育书社,成为重庆最早也是最大的书商,我编辑发行的《中学生一角钱丛书》发行突破千万册,红透大江南北。
因为太顺了,当我在出版行业做了3年之后突然宣布放弃时,许多人都大跌眼镜。我的想法是,尽管当时这个行业活跃异常,但已是一眼见底,就当时形势而言,它注定是一个做不大的行业。我退出是如此决绝,以至于当时有整整一仓库书没销,就直接把它们拉到废品收购站卖掉。
一考就中,一干就好,一好就跳,在许多人眼里,我成了一个怪人。可我心里很清楚,如果说以前我是被生活的潮水裹挟向前的话,现在,我该做自己真正的事业了,该像骑士堂·吉珂德那样,手持长矛,向命运的风车挑战了。
关注我的人都喜欢了解我最辉煌的这一段:我55岁之后,如何从一个万元户变成中国前50位的亿万富翁,实际这只是冰山显露出来的一角。没有前面这些挫折和奋进,也不可能成就现在的我。之所以我没像许多人那样,被历史尘封20多年后,变成一堆“活化石”,就因为我一直在挑战,向环境,向命运,向自己。(题目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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