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兰


http://www.gcmag.cn  《光彩》杂志2007年第4期  [字号:  ]  

作者:■史有茂
  望望阴云密布的苍穹和不绝如缕的冷雨,兰兰的心情越发沉闷、抑郁。
  珊珊得了感冒躺在床上,高烧刚退就问爸爸哪天回家,一遍又一遍。这事要是搁在往常,比如半个月之前,兰兰准会先抱着孩子亲一顿,然后扬起眉毛告诉她:“爸爸呀,他在好远好远的地方挣钱哩。挣到钱就给俺珊珊买好多好多的好吃的东西、好看的衣裳,噢,还有飞机、汽车、大象、大熊猫,让俺珊珊玩个够。”可现在,兰兰却恨不得堵上孩子的那张小嘴。
  在兰兰心里,他已经死了,死在天涯海角,连尸首也见不着。
  5年前,刚度完蜜月,兰兰就催促袁美出门打工。在车站告别时,袁美的抽泣招来了一片惊疑的目光。兰兰边给他擦泪边开导:“难过啥呀,又不是一去就不能回了,想家了就回来看看呗。别婆婆妈妈的,守在家里会有多大出息?守得来小康吗?”
  生珊珊时,兰兰没有要袁美回来;有了孩子后,兰兰没有让袁美留下来,而且依然种着六亩田,其艰辛自不待言。但兰兰不怨不悔,依然乐呵呵的,见人一脸笑,嘴里常哼常香玉的《穆桂英挂帅》。
  兰兰是个要强的细婆娘儿,她心中的偶像不是当红的影视明星,而是身残志坚的张海迪。她崇拜这位阿姨,床头挂着她神情坚毅地坐在轮椅上的照片。
  秋季大旱,连续两个月没有下过一滴雨,田里的土块干得要冒烟。栽下的油菜苗至少要浇三遍透水,少一点也不得活棵。兰兰栽了二亩田油菜,至少要浇六百担水。兰兰咬着牙到三百米开外的蚌蜒河里去挑,一担又一担,空桶去,满桶来,循环往复,好似春燕衔泥。肩膀被扁担压肿了、磨破了就垫上海绵;海绵沾上血、粘在肉上撕不下来,兰兰就让它留在肩上,等候自然脱落。
  有台小型水泵,浇水就能化难为易。水管一拉,机器一开,想浇哪里就浇哪里,想浇多透就浇多透。袁美的本家兄弟小三子就有一台水泵,好多人家都用过。小三子很大方,只要水泵闲着,谁借用都可以,还常常帮助人家拉水管、开机。移栽油菜之前,小三子就对兰兰说过:“嫂子啥时想浇水就吭一声。”可兰兰就是一声不吭,任凭肩膀血肉模糊。原因太简单了,小三子是个单身汉,虽然平时老实得像一段木头,欣赏漂亮妞儿都不敢拿正眼。但兰兰还是把警惕性提得高高的,惟恐无风也起浪,给长舌妇和酸男人留下话柄,使自己不得开心,使袁美不得安心。
  兰兰的防线固苦金汤,连自诩攻无不克的村主任,费尽心机也未能将她“拿下”。
  兰兰挡得住正面攻击,却难防偷袭。
  由于天旱,种下的麦非浇水不可。兰兰把抽水机船撑到田头,却找不着机主——到镇上卖棉花去了,一时半会不得回来。请谁来开机呢?这可不是女人干得了的活儿,没有一把蛮力不行。兰兰登上高高的堤顶转了几圈,极目远眺,也没看见一个男劳力的影子,心里急得像着了火。天色不早了,浇完水还要去接珊珊呐。珊珊在镇上幼儿园,校车只把孩子送到离村一里路的公路边。就在兰兰大骂“机工死了”的时候,从一块棉花田里冒出一个汉子,是小三子,说是摘棉花老叶的。人到急处,顾忌就会打消。小三子应声而来,跨上抽水机船,两把一摇,柴油机就发动起来了,清澈的河水乖乖地沿着粗大的水管流进麦田。
  兰兰从来不肯占别人的便宜,尤其是男人的。她拿出一包档次不低的香烟给小三子,却被拒绝了。不收不行,女人可以欠女人的情,但不能欠男人的,尤其是单身汉的。兰兰板着脸,举着香烟,大声喊道:“拿去!拿去!”就在这时,冷不防,小三子像饿虎一样扑将过来,在兰兰白里透红的脸颊上“啄”了一口,马上转过身像兔子一样跑了。兰兰气得把香烟往河里一掼,揩揩脸上被小三子亲过的部位,泪水簌簌而下……
  回到村里,家家灯火通明。兰兰没有拢家,三步并作两步直奔公路边。路灯下,珊珊满脸泪痕地躺在草丛中睡着了,梦中还不时地抽噎几下。
  把珊珊轻轻地放到床上后,兰兰就给袁美打电话,可那端总是“无人接听”;再打厂里的,通了,是一个苍老些的女声:“你是袁美的啥人……老婆?这就怪了,他老婆去年就去世了,得的子宫癌。他自己讲的,对我讲的,我是厂长呀……这小子跑了,十来天前,带着一个安徽打工妹跑了……啊,啊,人心不可测呀,夫妻长时间天各一方问题就是多……闺女,你要挺住……想开些,别浪费眼泪,像袁美这样负心的男人值不得伤心。闺女,实话告诉你,我的前夫也是一个‘袁美’,可我不是活了下来吗?不是活得还算可以吗?”
  第二天,兰兰照样下田,照样接送孩子,照样见人笑嘻嘻的,只是笑得有些僵硬,像挤出来的。
  望望阴云密布的苍穹和不绝如缕的冷雨,望望病中的珊珊,兰兰突然想起了小三子。他怎么不来串门呢?

编辑  高淑英(yangnq@gcmag.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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