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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的10点之后，“秀秀冰屋”的玻璃门迎着太阳的方向敞开来。行色略带慵懒的秀秀在门边四下张望片刻，看着刚才停在门前响了几声喇叭的红色出租车慢慢远去，在一个路口转了弯，她眯起眼睛独自笑了一小会。再回到自己的小店，秀秀好像换了一个人，快速地将屋子收拾一遍：把几张颜色各异的小桌上的物品摆好，把彩色留言笺上客人信手写下的只言片语放进墙壁挂件的兜兜里，说不定哪天，他们还会回来寻找。小花瓶里的花也该换了，只要有一个枯萎的瓣儿就一定要换掉。风铃每天都要擦拭，摇摆起来的声音才会干净。还有那些玻璃的器皿，都要精心地清洁过，如此承载起来的心情，才会清澈透明……
这时候的秀秀带着一脸幸福的笑容。
小店真小，可是有人喜欢，他们喜欢挤在很小的空间里，口中品味凉爽，心底感受温暖。很多时候秀秀总是偷偷看那些客人，大多是爱情中的男女，他们吃她制作的冰粥、刨冰、冰淇淋，总是吃到甜蜜蜜地离开。
生意也不是非常好，小店的租金每个月要用去1000元，加上成本和各种费用，能留给自己的也不过1000元多一点。旁边还有一个小粥屋，雇了别人看着，收入也不是很高，但足以很好地在郑州这样一个城市里生活。
并且她快乐，非常非常满足的快乐，因为她知道，这种快乐，是她和爱她的人，从原本不快乐的生活中淘出来的。
秀秀真是个太平凡的女子，不美，不够聪慧，性子缓慢，又没有才气。从小到大，不管放在怎样的人群里，顷刻就会被淹没进去找不到了。读完小学读中学，成绩始终平平，音乐不好舞蹈不好画画也不好，好不容易捱到高中毕业，一家新建的小型电厂招聘工人，条件不是很高，秀秀赶快应聘了过去，生活就此也算有了交代。
报到不久，厂里要培训工人，安排了秀秀学化验，学习过程中和一起进厂的男孩李小东熟悉起来。李小东的条件和秀秀相当，是男人中的平庸者。两个平庸者走到了一起。没有那些轰轰烈烈的动静，倒像认识了很多年一样，李小东每天给秀秀买早餐，秀秀洗李小东的衣服，都实实在在。那时候同事说，又将是一个小市民家庭。
小市民又有什么不好呢，这些年秀秀就是这样过的。
日子如此安定了很长一段时间。2000年，23岁的秀秀嫁给了李小东。蜜月还没度完，电厂关门了。两个人都傻了眼，这意味两个人将同时失去饭碗。没有了饭碗，秀秀想，以后吃什么？
平庸的人也有不平庸的问题，生活如此公平而不公正，那个晚上，秀秀对着已经从男孩成为男人的李小东哭了个稀里哗啦。李小东从来就不怎么会说动听的话，狠狠地抽了支烟，把烟蒂踩在地上碾熄，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去开出租车挣钱养着你。
第二天李小东就去开出租车了。每个月收入虽然不高，但省着点维持家用足够了。谁都想，秀秀这样一个平淡而无心计的小女子，过这样的生活已经很好。可是所有人都忽视了，再平凡的人，也有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样的日子，秀秀感觉到空白的寂寞。
她不出众不出色不出位，可是她不喜欢寂寞不喜欢每天过着依赖别人的生活。这样的生活，让她失去了最平淡的快乐，她连衣服都不想再给李小东洗了，她变得暴躁易怒，开始动辄挑李小东的毛病，找茬吵架。
秀秀知道自己不对，可是她忍不住。我不要过这样的生活，她对李小东说，我宁愿出去做保姆也不要这样闲着。
那是两个人过得最不好的一段时间，也是秀秀感觉到生活最无望的一段日子，之前的很多年，她忙忙碌碌，平庸而快乐，自己负担自己。现在这样，她觉得自己很像死了。
终于在烦躁时，秀秀开始摔打家里的物品。出租车越来越多，生意也越来越不好，有时候还会赔钱，吵架成了家常便饭。
要不你去学点什么吧，李小东终于拿秀秀没有办法了，日子这样过离散也不远了。要不学电脑或者学英语，然后出去找份工作。
秀秀苦笑，如果我是个上进的人如果我有天赋我不会是现在的我，我不过是秀秀，一无所长，又心有不甘。我只能做我会做的。
那你会做什么？李小东说，开个洗衣店？
我会煮粥。要不，开个粥屋吧。
那时候是冬天，秀秀逼着李小东停了两天的车去找门面房，因为没有足够的资金，只能找个很小的店，可以省钱，又不用雇人。
后来就在农大旁边找到了个小店面。店面很小，只能在不同的位置摆下6张小桌子，里面的小屋改成厨房，也只能够煮煮粥拌几个凉莱。李小东说，赚不赚钱是其次，总之你有点事情做，不找茬，我的日子就会好过些。
小店就开起来了，名字没有费心起，就叫“秀秀粥屋”，有点土气，但很实在。开始，粥也煮不出什么花样，白米粥、黑米粥、绿豆粥、红枣粥……价格一般，味道也一般，倒适合大学里的学生光顾，因为便宜实惠家常。每天中午和下午，秀秀大约能卖掉100碗粥，但赢利没有几个钱。也没有请人帮忙，里里外外只秀秀自己，忙着，日子就充实起来。
粥的花样还是顾客中的一个小姑娘提出来的，那天她一边喝粥一边说，秀秀姐，下次煮点水果粥吧，我妈常做，在米里加上几种水果一起煮，很好喝的。
秀秀愣了一下，这么多年过循规蹈矩的生活，小事情上从来也不主动变通，所以开个店也只是过日子，不是做生意。可是为什么不变呢？
这样想来想去，粥的花样开始多起来，味道也渐渐精致了。但价格始终没有变，她的顾客还是那些学生，学生没有太多钱。她也不想挣他们太多的钱，一来二去，熟悉了，很像一家人。说白了，她还是喜欢这种感觉，不是做生意，而是过日子。
粥屋开了半年，天气渐渐热起来，跑来喝粥的孩子边喝边嚷嚷，要是有冰粥就好了。
秀秀的心又一动，城市里卖冰粥的很多，但大多是西点房中经营的，价格都偏高，如果自己可以来做冰粥，会不会好卖呢？
晚上回去把想法告诉李小东，李小东笑，说，老婆，你真的是个商人了，已经具备经营头脑了。这也好，一边卖热粥，一边卖冰粥，冬暖夏凉，各取所需。那天晚上两人翻了翻积蓄，决定下来，再盘一个小店面。
刚好过了半个月，秀秀粥屋对过的一个小吃店招租，秀秀赶忙把店盘了下来。粥屋找了个亲戚来管着，说得很死，不许提价不许擅自经营其他食品。她只想卖粥，不想做其他的。
最初的两个月，“秀秀冰屋”一直赔钱，做冰粥不像自己在家里煮粥，需要有技术需要配料严谨，否则味道就不对。拿了生意当日子的秀秀心疼赔掉的钱，又不甘心，还是决定找个地方学习学习，学会了制作再重新经营。
从来不爱出门的秀秀跑了趟上海，一个月后再回来，学会的不光是冰粥的制作，还学会了经营方式。找上几个人，把小店重新装修，一个家常小店改成了小酒吧格局的冰粥屋，还请自己的顾客画了许多张清爽的图画签上名字贴在墙上。李小东说，秀秀，你现在都有经营理念了。秀秀问李小东，啥叫经营理念啊？
这样一个小店，不光吸引了大学里那些热恋中的学生，远远近近的年轻人也开始频繁光顾。他们喜欢“秀秀冰屋”里的那点小资气氛，消费却又那么家常，环境自由，空气清爽，没有服务生站在旁边，需要什么自己动手，桌子上那些彩色的小信笺，可以随手记录当时的心情、对面恋人的微笑或心血来潮时的誓言。可以带走，可以留下，放在墙壁的信插中，日后回来寻找，该是怎样美好的感觉呢。而经营这个小店的秀秀，一点也不像个老板，有点像家长，也有点像保姆，一脸谦和的笑容，爱惜地看着他们，哪怕只要上一杯汽水，呆到午夜2点，也是没有一点微词的。
晚了，秀秀就不再走了，李小东开一天的车很累了需要早点休息，秀秀不想再回去打扰他，店的内间小小的空间里可以放下一张钢丝床，容身不成问题，且安静，可以睡到第二天早上10点钟，睡到李小东跑完了几个小时的车，停在门口按几声喇叭喊她起床。
日子就这样过，重复地繁忙，却过得秀秀一天比一天快乐起来。她没有想以后是不是会把店开得更大，会开更多店，会雇很多人，她也一直没有这样的愿望。对秀秀来说，现在就已经很好很好了，因为她本来就不想要什么，只是想要一种掷地有声的日子，不空洞不空虚不空乏。她只是个天生平凡的女子，喜欢这样平凡的日子。
2005年夏天，一个毕业要离开郑州常常到店里喝粥的男生送给秀秀一副美术体对联，上联是：冰冰火火看世界。下联是：明明白白过日子。横批：冰火人生。
秀秀常常看着那副对联笑，心满意足。（请本文作者和编辑联系）
编辑 付惠君(fuhj@gcmag.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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