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班细把戏总爱去草兰婆婆的木屋前。
　　草兰婆婆的木屋坐落在凤形山脚下，傍着一条小溪。夏日的小溪，我们天天和她一样兴奋得不行，蹦蹦跳跳，一路唱着歌。
　　我们无暇顾及草兰婆婆。我们和小溪作伴呢，我们和小溪对话呢。
　　小溪啊，你要到哪里去？
　　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去那里做什么？
　　我要流成河，我要汇成海，我要变成浪。
　　那样，你不是没了么？
　　嘿，我没了么？！
　　……
　　有一年的夏日，小溪干了，我们哭了。草兰婆婆从兰草丛中走来，她牵着我们的手，把我们一个个牵到木屋后的山上。我们看到在石缝中，在荒山野岭之间，一株株、一束束、一蓬蓬兰草逶迤开去。我们顿时惊讶了，更为惊讶的是如此之多的兰草是那样坚韧地生长着蓬勃地茁壮着，又是清一色的婀娜绿衣，飘逸脱俗，清香淡远。
　　我们顿时一个个静了下来，听草兰婆婆说话。我们记得，草兰婆婆说了一个下午的兰草，说了一个下午关于兰草的故事。草兰婆婆说完，要我们闻闻，问：香么？香。草兰婆婆又问：么子香？她不等我们回答，接着说，兰草香，兰草自香呢。又大声对我们说，兰草自会香，你们的小溪自会流！流在心里头。我们尽管没有太懂，但我们已深记着草兰婆婆的故事，已真切地闻着兰草的香了。
　　草兰婆婆的命苦。草兰婆婆的母亲性喜兰草，生下她来时就咽了气。草兰婆婆的父亲后来带着她，就把木屋建在山脚下，时常带着小草兰到山前山后山上山下看兰草。不几年，小草兰的父亲随她的母亲而去，天天伴着兰草卧眠。草兰长到十八，生得那个秀美，方圆百十里挑不出第二个。两年之后，有了一个好小伙随了草兰，留在了小木屋。他们种菜砍柴，插秧打禾，喂猪看牛，饲养鸡鸭，织布做鞋，洗衣做饭……不管多忙，他们总是要结伴去看兰草，还有兰草旁的父亲母亲。但是，没过三年好景，生下两个娃儿的草兰又一次遭到致命的打击，娃儿的父亲花心了，抛下了她们娘儿俩跟人跑了。
　　家里头太紧巴。后来，草兰婆婆就隔三岔五跑三十多里山路去小镇。在闹市处，找一块显眼的地方，铺一块塑料布，摆上各色式样的布鞋，也招来许多人。干部、工人、营业员、教师……你一双我一双他一双买走，蛮行销的。她做的鞋细致，扎实，耐穿。而且鞋面上总爱绣一株兰草，好看得很。许多人就提前量了脚的尺寸告诉她，她就日夜里赶，赶好了送上门去。
　　二十多年，她往返于城镇山村，她忙田地忙家务忙做鞋卖鞋，她赶早熬夜，她挨饿受冻，她把娃崽一肩承挑抚养长大成家立业……可是，再忙，草兰婆婆也要抽出时间去看兰草。
　　后来，草兰婆婆的崽在城里做了官，要接她去城里。草兰婆婆不肯去，她说她要天天看兰草呢，哪一天不看着兰草，她的心里头就不踏实。草兰婆婆的崽没有接走母亲，却接走了一盆兰草，是草兰婆婆亲手选的。草兰婆婆说，就把这盆兰草当娘吧！你看着她，你就晓得怎样做官做人了。这当官的崽看着眼前的母亲，看着盆中的兰草，他的眼中渗出了泪水。他上路了，又回过头来。他看见本来身材高大的母亲现今背驼了，再也不能挺直了，犹如一盆吊兰。
　　草兰婆婆八十有三那年去了。那年的夏天，满山的兰草疯长着，小溪一路歌哭。那年的夏天，我看到一篇资料中说兰草以花茎分，一茎一花为草兰，一茎多花为蕙兰。那一刻我仿佛明白，兰是草，草为兰。我们的草兰婆婆，心中有兰，什么都可以有，什么都可以无。

编辑 付惠君(fuhj@gcmag.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