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总是情


http://www.gcmag.cn  《光彩》杂志2006年第2期  [字号:  ]  

作者:■文/ 石碣村 图/ 李晓珊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我和公司销售部的几个哥们在小城一家狗肉店喝上了。那天是个好日子,公司年销售额再创新高,销售部的几个哥们,在市场前沿阵地发了财。我作为公司的行政管理人员,也拿到一个数目绝对令人满意的红包。
  桌上的狗肉是正宗湘西肉狗,滋补养人,香味扑鼻。喝的美酒,是咱们从公司带来的五年陈酿“东边醇”,正是咱公司的拳头产品。哥几个划拳行令,海吃海喝一个多时辰,正打算检阅一下战斗成果,席中的牛胖子忽然一声惊呼——“妈的,咱的空酒瓶哪去啦?”
  大伙弯下腰一看,是啊,桌子底下干净着呢。哥几个少说也干掉三四瓶,空酒瓶却一个都不见。咱们坐的是包厢,外人是进不来的。喊服务员来问,那小姑娘吓得一个劲摇头,说压根没拿。
  我吃了一惊——要是寻常空酒瓶不见了,也没啥。但“东边醇”空酒瓶却关系厉害,无论如何是要拎回公司的。近年来,随着“东边醇”名头越来越响,热销全国,假冒产品也在各个角落里层出不穷。一只空酒瓶装上假酒,少说也能卖100 多块钱。不法之徒得小利,对咱公司的声誉,危害可就大了去。
  哥几个都是搞销售的,都深知其中利害关系。再没心思喝酒,嚷嚷着在狗肉店追查起来。店老板是个很熟的正派女人,断然不会藏下酒瓶。4 个服务员和红案师傅也拿父母或子孙发誓,说没拿,最后的嫌疑落到一个在伙房杀鸡剖鱼的杂工身上。咱们海吃海喝时,火锅的炭没了,他帮服务员进来加过木炭。
  杂工是个年近50的小老头,木讷而沉默,很憨厚的一个乡下人。我在小心询问他时,牛胖子已像个特工一样,从老头房间的床铺底下找到那5 个空酒瓶,拎出来,冷笑着放在小老头眼皮底下。
  “你偷这空酒瓶干啥?”我严厉地问。
  老头瞪着酒瓶,脸红得像猪肝,但他拒不回答我的问话。
  牛胖子火起,上来就一脚。嚷道:“八成是搞假酒,再不认了,老子踢死你!”
  那帮喝得半醉的哥们一拥而上,将老头按在地上,要揍他。
  一直不吭声的老头用手架在头上,忽然叫道:“别打我,我错了,行吧。我认识你们那儿的石……”话音一落,捋袖子挥拳头的哥们全愣了,老头说的是我的名字。我吓了一跳,将近视眼瞪到极限,也没认出老头是我哪方亲戚朋友。
  老头抖着手从怀里抠出一张发黄的名片,递给我看。我一看,那的确是我的名片,是5 年前我任公司供应科长时,为了联系业务印发的。但时过境迁,我早已调离该部门,也早不用这名片了。老头见我很疑惑,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是一张票样薄纸。我展开一看,喉头一紧,瞅了瞅老头,急切地问:“您是哪里人?”
  “高山村的。”
  啊,高山村!哥几个一听,都像斗败的公鸡,无力地退回各自的座位上。
  高山村,不用从记忆中打捞,也让我刻骨铭心。
  5 年前,我公司的产品“东边醇”在中原评酒会上遭到重创,因酒质不纯,绵甜不足被挤出“中原十优”。产品无人问津,纷纷走下柜台。公司上下在沉痛中总结,“东边醇”酒质滑坡的根本原因是酿酒的料差。在酿酒业,一粮二米曲三师傅,粮的重要性被放在首位。咱们采购不到好粮食,东北和江浙一带的优质小麦没咱小酒厂的份。危急时刻,我被任命为公司供应科负责人,走上了漫漫征粮路。
  我走东北下江浙,风里来雨里去,好话说了千千万,腿都跑细了,一颗粮都没买到。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意外地发现家乡的高山村产的小麦特好,淀粉含量足以跟外地优质小麦一比。
  我回公司一汇报,老总的头摇得像货郎鼓,说那儿的农民不好惹,不愿跟公司合作。
  我实在走投无路,在麦收季节,还是硬着头皮来到了高山村。
  这里虽说是山地,但属腐植黑土,很适合小麦生长。金灿灿的小麦在微风中波澜起伏,麦香袭人。
  我找村支书没找着,却意外地在麦田碰上支书的哥哥老刘。两人在田埂上坐下一谈,说到卖粮的事,老刘就叫喊起来。“不成。你们酒厂欺负人,已经骗咱们好几回了,凭啥要卖粮给你们?”我愕然。他说:“这么多年,伴随你们厂几起几落,可把咱们坑苦了!一有困难,就来找咱们,许诺这许诺那,一会儿说只要咱们给粮,厂子火了就让咱们的孩子进厂当工人;一会儿又说,只要厂子渡过了难关,就给咱村盖所新学校……但是,你们一变阔就不认人啦!咋的?又遇上困难啦?这回又打算许诺点啥?”
  我无言。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失信于乡亲,公司这回怕是要玩完了!我叹着长气站起来,沉痛地说:“是啊,高山村的兄弟姐妹已多次救咱们于危难,咱们的确欠你们太多太多……只怕是再无机会报答,如今四面楚歌,省外的产品挤咱们,江浙的产粮大户欺负咱们……”
  老刘默默地听着,沉吟一会问道:“真到了这地步?”我点点头,拍拍老刘的肩说:“是啊。说老实话,我现在已没啥许诺给你们了,公司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这号书呆子都派上阵了,厚着脸皮走南闯北……没办法了,我对不起公司三千职工所托,到今天一粒粮都没买到!”想到自己一家人都在公司吃饭,我忍不住落下泪来。
  老刘忽然激动了,拍着大腿说:“唉,埋怨归埋怨。公司要是真垮了,也是咱们的孩子,心里也疼。不瞒你说,我姓刘的也有不少人在你们那儿吃饭,打断骨头连着筋啊!算啦算啦,我回头跟我兄弟商量一下,给你们一季粮食吧。”
  我擦干泪,惊喜地望着老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吗?您不是骗我吧?”老刘笑了,硬巴巴地说:“咱们庄稼人做事只凭天理良心,做梦都没想过要骗谁!”我的脸顿时通红,一激动,又许诺上了。“只要高山村卖粮给咱们,每年咱们给每家特供20斤优质酒。”老刘显然是个爱喝酒的人,当即乐呵呵地说:“此话当真!”我拍着胸脯说:“酒票和粮款一块给。”
  那年夏天,公司迎来高山村农民兄弟浩浩荡荡的卖粮队伍。他们的心血和汗水,救活了困境中的公司,在短短3 年之后,“东边醇”打回“中原十优”,一跃成为中原最畅销的白酒品牌产品。而高山村可爱的乡亲,却捏着那“20斤优质酒”酒票,每年习惯性地将最好的小麦用车往公司送。
  ……
  我终于认出了眼前的老头,他就是当年跟我坐田头“讨价还价”的老刘。他流着泪说:“我丢人啊,没办法才偷你们的空酒瓶!我儿结婚办喜事,大伙点名要喝上几口‘东边醇’。我揣着几年前你们发的酒票去买酒,人家愣是不认账了啊,话还说得特难听,说我是想倒酒卖!你说说,你们忘恩负义咋就这快呢?”
  我的脸比刚才喝了酒还发烧,恨不得脱下裤头蒙住脸。牛胖子是个性情中人,为刚才的无礼羞愧难当,骂道:“老子们牛个鸡巴呀牛,敢情都是家乡父老在那儿垫底!”说着将喝剩下的几瓶酒一划拉,要递给老刘。
  我挥挥手,坚定地说:“不能让老刘收这咱们喝剩下的酒,我来想想办法。”
  那天,我回公司后,直接去了总经理办公室。我知道公司有个混账纪律和规定,招待用酒喝死人都行,但谁也不准到公司批酒出去,否则,严惩不怠。我直愣愣地对老总说:“我要一件‘东边醇’。”老总问:“干啥用?”我说:“还人情。”老总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看我一眼,又看我一眼,严厉地说:“你不怕受处分?”
  我盯着老总一字一句地说:“还高山村的人情,受处分也值!”我简单地将狗肉店老刘偷空酒瓶的事说了一下,没加任何评论。
  老总大吃一惊,思考了一下,问:“你能保证他们不是倒酒,搞假酒?”
  我不想再分辩,顶了老总一句。“你会怀疑自己的母亲吗?”
  老总不再说话,竟一下子批给我一车“东边醇”。我亲自到高山村走了一趟,带去我迟到的承诺。老刘的村支书弟弟写了幅字送给我:市场无情,人有情。
  我回公司后将字交给老总,这个在市场上历经风雨的铁汉子凝视着那饱含深情的7 个字,眼睛湿润了……

编辑 付惠君(fuhj@gcmag.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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