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幸不幸福


http://www.gcmag.cn  《光彩》杂志2006年第2期  [字号:  ]  

作者:■文/ 温小暖 图/ 李晓珊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隐隐地,远处有零星的鞭炮声传来。再有几天就要过年了。
  我想知道康大树什么时候回家,到底还要不要回家。
  “对不起,您拨叫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整整一天,这句话无数次在我耳边重复,从黎明到天黑。
  夜幕四合这一刻,我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我倒在大客厅的沙发上。四周静静的,我只听到泪水流动的声音,已经流到耳边。
  我听到QQ在叫。我不想动。我没有动。
  当彻骨的寒冷包裹我的时候,我感到这所房子竟是那么的高大空旷。再一次,它让我无所适从,让我恐慌。
  我打开所有房间里所有的灯。卫生间也没放过。
  QQ又叫。
  我走到电脑前。丁小丁的头像在闪。他已经打下好几串字了。
  西西你在做什么?你好吗?
  西西你有没有想我?
  西西你说话呀!我在等你回答我上次问你的问题。
  前些天丁小丁在QQ上问我到底幸不幸福。我不回答他就没完没了不依不饶。
  我说幸不幸福又能怎么样,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说有,而且关系很大。
  他越这样说,我越是不敢回答他。
  我说康大树很能耐,给我住很大的房子,给我足够的可以让我过上奢侈生活的钱。而且康大树成熟稳重,是成功男士而且没有桃色新闻。我说的是真的,我从没骗过丁小丁。
  丁小丁说,康大树怎么样跟我没关系,我要的是你一句话,你就说你到底幸不幸福。
  这样的话他问了几次,每次下线时他说,下次你必须回答我这个问题。像以前一样,他还是那么霸道。
  可是我一直没告诉他我到底幸不幸福。
  那次杨晓敏给我打电话,她说西西你不能总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你有康大树有丁小丁,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看你有多贪婪啊!
  我有康大树有丁小丁,可是我为什么感觉不到幸福呢?我好像什么都有,可是我为什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呢?
  杨晓敏是我贴心贴肺的朋友。我知道,她这样说,只是在安慰我罢了。
  4 岁那年,我和丁小丁在幼稚园相遇。丁小丁小我6 天,就是因为这6 天,从一开始就成为他耍赖的理由。他说,西西,你得让我。西西,你得帮我。西西,你不能不管我。
  小学三年级,他还要我拉着他的手过马路。
  五年级,他与同学打架,打破了鼻子,本来没哭,看我过去当时眼圈就红了。
  初二,丁小丁第一次给我传纸条: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你。我回复3 个字:我也是。
  初三,丁小丁家的猫送人了,他写了篇作文《我的猫》。那篇作文被老师当范文读,并全年级传阅。风头很劲,超过被喻为“作文大王”的我。那篇作文最后一句话是:啊!猫,我的猫。
  一篇看了让人心疼的作文。像丁小丁一样,一个让我心疼的男孩。
  17岁,丁小丁第一次拥抱我,眼泪鼻涕弄了我一身。因为他外婆死了。
  20岁,丁小丁从他读书的城市坐两天两夜火车赶到我读书的城市。一身疲惫,满面风尘,眼里透着忧伤,静静地站在我面前。
  22岁,我走进某机关大院,做一名安分守己的国家公务员。丁小丁进了一家外企。
  24岁,丁小丁哭着对我说他爱上了一个女孩,水一样清纯,藤一样柔弱。当时我并没有想到,水其实一点也不清纯,有的纯净水也含有杂质呢。我只是心疼丁小丁,不知他能否承受藤一样的缠绕和依附。我更心疼我自己,20年,我已经习惯了丁小丁对我的依赖。
  丁小丁走了。我站在8 楼我的窗前看丁小丁模糊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寂寞的风吹起窗帘,窗帘拍打我的脸,我只感到心里空荡荡的。
  空荡得难受。
  后来我遇到康大树。康大树就是康大树,他不是丁小丁,他就像一棵大树,四平八稳地站在那里,小风小雨小拳小脚根本就伤不到他。他自顾自站在那里,保持同一种姿态。
  25岁,我和康大树结婚了。
  杨晓敏问我为什么要和康大树结婚。
  我说第一我不想继续流离失所,我要嫁人,第二康大树不讨厌,第三……
  杨晓敏在电话那端说,第三是因为丁小丁。
  我说杨晓敏你永远那么厉害。
  刚结婚时康大树还在一家私营企业上班。每天我从机关回到租来的小屋做好饭等他回家。有时他回来很晚,我就一个人钻进被子里看小说,然后会听到他的脚步声和钥匙开门的声音。他总是微笑着走近我,递给我一杯水,关切地说,不要看坏了眼啊!
  我竟是如此容易满足的小女人。我想,康大树真好啊!
  我越发地感到康大树的好。他的眼中从来没有过泪水,可是,却透着海一样的深沉。我就慢慢沉进去,一天比一天深,再也不想爬上来。
  那时我心里记着一句话:一辈子住在一个地方,一辈子睡在一个人身旁。
  那时我已经忘记了丁小丁,就算想起来了,也不再心痛。
  有一天康大树辞职了。“我总要闯出一番事业来。”他说。
  他开始很少回家了,总是在外面忙。没多长时间,他和朋友在上海开了一家网络广告公司。
  我没去过上海。听说那是个极尽繁华的大都市。到底有多繁华我想像不出。
  我只是呆呆地坐在机关办公室里,面对墙上的地图,遥望上海。
  刚开始康大树每过一个月回来一次,他说工作太忙。
  后来两个月回来一次。每次都掏钱给我,他说,西西,把钱存起来,我要给你买个大房子。
  我不要大房子,我不要你走。我抱住康大树。我觉得心里真是又酸又苦,泪水打湿康大树的衬衣。
  “西西,乖……”他极尽温柔地哄我。然后再次离去,头也不回。
  去年,康大树买了全城最好的房子。然后又买了全套新的家具。我们搬了进去,几天后,他又走了。
  我会想康大树,期待他的电话,我想只要他心里牵挂着我,在不在身边又有多大关系呢?可是,他很少有电话打来。我会忍不住打过去,更多的时候他说,西西吗?有事吗?我正忙呢!
  我不知道他有多忙,我想像不出。我只是知道,在康大树眼里,电话是用来说事的,没有事电话就是多余。
  我有时会想,也许繁华的大上海里有一个精致的或是妩媚的也或是极富才情的女子牵绊住了康大树的心了,所以他才会如此忽视我的存在。可是,我找不到一点痕迹。
  我心里那么难过,我甚至想与康大树吵上一次或打上一架。但康大树就是康大树,他不愠不火,不恼不怒。他说,西西,好好在家,等我挣够了钱,我们买更大的房子。
  我有些绝望了,那绝望让我痛彻心肺。我知道房子有多大寂寞就有多深。是成正比的。
  我很累,已经疲惫不堪,憔悴无比又孤苦无依。我说康大树,让我靠在你身上休息会儿吧,可是康大树这棵树说,西西,你要学会照顾你自己。
  我给杨晓敏打电话,我说我感受不到幸福。杨晓敏问什么是幸福。我说不知道。放下电话我觉得大房子里很冷很冷,我想这肯定不是幸福。那什么是幸福?
  我小声对自己说,温暖一点就是幸福。
  中秋节的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家里透过窗看天上的月亮。这时来了一条短信: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是丁小丁发来的。
  再抬头,月已朦胧。我没能忍住,纵情大哭。
  直到我哭着睡去,康大树没有以任何形式传来任何消息。他让我的心比天上的冷月还要寒。从那天起,我开始想要离开那个寒冷的家。
  从那天起,我和丁小丁开始联系。短信、电话、QQ、邮件,用各种方式。
  丁小丁说他很累。他跟我在一起20年,我从没骗过他,可是他说从离开我那一天他就像离家的孩子,开始流浪,开始被骗。
  “西西,我想你,想和你在一起的日子。”
  “西西,我很想回去,可又怕打扰了你的生活。”
  后来丁小丁就开始问我到底幸不幸福。
  今天他还在问。
  今天我无数次打康大树手机,可是打不通。我已经不记得我们有多长时间没有联系过了。
  今天杨晓敏打电话来,说她在青岛。
  我问青岛美不美,杨晓敏说美,美得不得了。
  我问杨晓敏我可不可以去。
  杨晓敏说,西西,如果你愿意,我等你。
  丁小丁说,西西,快要过年了,我却还在外面流浪,你不再心疼我了吗?
  丁小丁说,西西,没有你我就没有幸福。你告诉我,你到底幸不幸福。
  我说,丁小丁,有了我你也不会有幸福,无论我有了康大树还是有了你丁小丁,我都不会幸福。
  然后我祝丁小丁新年快乐。然后我下线了。然后我把丁小丁删除了,从电脑上,手机上。最后,我把康大树删除了,从我心里。
  再有几天我就要30岁了,这样的女人重新开始,想想,需要多大的勇气。可是我相信幸福就在不远的一个拐角处,在那里等着我,等着温暖我。
  我拿出大衣和大红的围巾,包裹好,走上街头。
  一群孩子追逐着欢叫着从我身边跑过;不知谁家在炖鱼,空气里飘荡着鱼的香味;也不知谁家心急的孩子燃起了烟火,那烟花在我的上空绚丽地盛放。
  新年就要到了。

编辑 付惠君(fuhj@gcmag.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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