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丈夫和儿女不能很好地沟通与交流，我遇事不能通情达理地去处理，我能办的事没有能力办好，全在于我“文化不高”！我要去上学！我要去读书！哪怕读书把我读老，把我读死，我也不能让人家再说我“没文化”！


　　坐在笔者对面的是湖南涉外经济学院中文系学生雷运姣。她今年53岁，是至今中国年龄最大的在校女大学生。这位中国第一“妈妈大学生”就这样富有诗意地介绍着自己：“我10岁丧父，12岁辍学；‘上山下乡’回城后，我最早干起了个体，成了当地有名的女老板；45岁那年，我突然弃商从学，背起书包去上初中；50岁时，我居然考上了大学，成了轰动全国的‘妈妈大学生’……”
　　雷运姣的娓娓叙说，让笔者读到了一部新版的“青春之歌”，听到了一个不老的美丽童话……

母爱在哭：“成功母亲”回头是痛

　　1952年，我出生在湖南省宁远县的一个缝纫世家。父亲是缝纫厂的师傅，我从小总喜欢跟着父亲转，帮父亲弄这弄那，父亲的同事们有事没事便逗我玩，叫我“小师傅”，骂我“跟屁虫”。我常常跟父亲说，我长大了一定要像他那样学文化学技术，读好多好多的书，当个作家，写好多好多好听的故事。
　　可是，上帝并不因为我的美丽和聪明而不把厄运降临到我头上。10岁那年，一场横祸夺走了我的父亲，家庭经济的支柱倒下了，我的天空也像是塌了下来，我从一个快乐小天使变成了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因为贫穷，母亲不得不改嫁。12岁那年，尽管我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宁远一中，但形容憔悴的母亲把我拉到身边，哽咽着说：“姣姣，你是个苦命的孩子，母亲没什么能耐，你继父不可能送你去读书的，你就认命吧！”
　　1967年，我被下放到继父的老家祁阳县松林公社，尽管那时我只有15岁，但是我热血沸腾，因为我感到今后的日子就属于我自己了。
　　谁知我的好梦还没真正开始，母亲和继父就暗中把我许配给了别人。刚满18岁，我就嫁人了。我的丈夫当时只是一个还没吃上“国家粮”的乡广播员，而我却是一个城里来的“下放知青”，是知青队里的“三朵金花”之一。我满以为他能娶上我会笑得合不拢嘴，谁知他竟然嫌我“没文化”、“没情趣”。我们夫妻只有婚姻，没有爱情。两个人在一起时，要么不搭不理，要么一开口就吵架。我把一家子的事里里外外都干了，他也从不夸我一句；我连续为他生了一双儿女，他连孩子的床边都没去过。生第二个孩子时，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痛苦无助地流着泪，回想起自己可爱的父亲和父亲去世后的种种遭遇，一点生的念头都没有了。我连续三次自杀都没有成功，区妇联主任闻讯后赶到医院劝慰我：“你靠丈夫干什么？你有自己的一双手，你可以活得更好！”就这一句话，让我一下子豁然开朗。我放弃了轻生的念头，开始自己的追求和奋斗。
　　1979年，“知青”回城了。我回到县城被分配在一家县直单位工作，可我一报到就辞了职，第一个把缝纫机摆上了街头，当起了个体户。1980年，我租房开了家缝纫店。2年后，我第一个在县城砌了栋4层楼房，把缝纫店开成了时装店，一边经营服装，一边“前店后厂”，招收学徒，培训学员，大批量地生产、批零服装。我整天忙得团团转，钞票也大把大把地流进了我的腰包，很快就成了县城的“第一把剪刀”。发财了，人们都在羡慕我，连那些地方官也雷老板前雷老板后地捧我哄我，可我的丈夫仍然瞧不起我，还时不时讥讽我：“你再风光，也只不过是把‘土剪刀’！”
　　看来丈夫已是无药可救了，我再也不跟他计较。我只在心里跟他斗气：你不是佩服“读书人”吗？那好，我没读着书，我就让儿女们读点“大书”给你看看！我身上有钱，但心里有伤，我跟两个儿女“约法三章”：只要你们努力读书，妈妈尽量满足你们的要求，累死也心甘；如果你们的学年成绩排在班上前5名，妈妈每年带你们外出旅游一次，地点由你们自己挑；假若你们学年成绩排在班上后5名，当年的学费你们自己去挣，哪怕去捡垃圾。儿女们很听我的话，读书很发狠，我几乎年年带他们到外地旅游，并在旅游中与他们一起加深沟通，增长见识，开阔视野。我的苦心终于得到回报，我的儿子和女儿相继考上了大学。我感到无比欣慰，整天都沉浸在一个“成功母亲”的自豪与骄傲中。
　　1996年秋天，我的妹妹在桂林与别人扯上了一场财产纠纷。妹妹是个文盲，便叫我这个“见过世面”的“老板姐姐”去帮她打这场官司。我们把双方草签的协议书拿给律师看，律师说如果不把其中的某句话改过来，妹妹必输无疑，因为那句话里暗藏着玄机。我和妹妹追到机场，要求对方重签协议。对方把协议摔到我的面前，当着众人的面大声骂着我们：“协议是我们一起写的，字是你亲自签的，还这样翻来覆去！遇上你们这种没文化没素质的女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我当时被羞辱得无地自容，恨不得从地缝里钻进去。
　　官司最终打赢了，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从桂林沮丧地回到家里，我的心情坏透了。那天儿子上学去了，我没情没绪地收拾他的房间，偶然发现了儿子的一本日记。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儿子在日记中竟然这样写道：“我的妈妈一切都好，但就是文化不高，心胸狭窄，性子急躁，一遇到事就尖喊鬼叫……平常我和妹妹表面上像是很听妈妈的话，其实，我们的内心很孤独……”
　　又是“没文化”！如五雷轰顶，儿子的日记让我的精神彻底垮了。我最亲的人不爱我，我最爱的人也没有从心里爱我，最信赖我的人跟着我丢尽了脸，我能算“成功”了吗？我纵有万贯家财，得不到亲人真正的爱与信任，得不到别人的尊重，我不是空有了一副皮囊吗？
我突然醒悟了过来，我与丈夫和儿女不能很好地沟通与交流，我遇事不能通情达理地去处理，我能办的事没有能力办好，正如儿子所说，全在于我“文化不高”！知识改变命运！我要去上学！我要去读书！哪怕读书把我读老，把我读死，我也不能让人家再说我“没文化”！

读书去！儿女读大学，妈妈上初中

　　1997年9月1日，45岁的我背着书包到祁阳县浯溪三中去报到读初中二年级。
　　那一天，我感到天好蓝好蓝，阳光也格外明媚。走到校门口，我遇到一个熟悉的生意伙伴，他热情地跟我打招呼：“雷老板，送孩子上学啊？”我一本正经地跟他解释：“什么送孩子上学！我的儿子和女儿已经上大学了，我今天是自己来上学，准备从初二读起！”那个生意伙伴睁大眼睛站在那儿愣了半天没缓过神来，待到他明白我不是开玩笑时，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跟我道别：“雷老板，我看你是赚钱赚出了神经病吧……”
　　消息传开，那段时间我成了全县最不可思议最不可理喻的“怪人”，说什么风凉话的人都有，连我的家人也没一个公开表态支持我，我的女儿甚至说那个“妈妈中学生”不是她的妈妈。我什么也不顾，只想把书一步步读下去，最终做一个真正的“成功母亲”，做一个与丈夫、与儿女、与所有年轻人都没有思想感情障碍的知识女性。
　　胸脯好拍，可做起来还真有些难。第一次考试，我最擅长的语文只得了37分。毕竟我的头发已经开始花白，毕竟我的记性已不大好使，小同学们学到的东西，我要花三倍五倍甚至十倍的精力才能学到。但我毫不气馁。课内课外，预习复习，每一样作业我都做2遍，不弄懂不吃透我就不吃饭不睡觉。为了打牢基础，扩大知识面，做个“优秀学生”，我在课外，还采取最笨的办法，大量地抄写古今中外名著，《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唐诗三百首》、《浮士德》、《巴黎圣母院》……我一边抄一边读一边记下感想，感觉书中的世界好大好大，书中的思想好深好深，特别是浮士德那种不老的人生追求，对我的影响刻骨铭心。
　　只两年时间，我不仅学习成绩赶了上来，而且还积极参加各项文体活动。我与同学们一起做操、跳绳，一起唱歌、跳舞，一起踏青、野炊……与那些花季少年学习、生活在一起，我渐渐地找回了做学生的感觉，感觉到我依然是个小姑娘。
　　1999年，47岁的我参加中考，被湖南省重点中学祁阳一中录取为高中新生。不久，学校有一位高二男生因为月考成绩差而跳河自杀。回想起自己也曾自杀又自救的情景，我感到其实生与死之间有时可能就是一句话、一拉手、一拍肩的力量，我放弃轻生的念头就是那位妇联主任那句“你可以活得更好”的话。于是，我主动向学校建议，由于学习压力很大，再加上有很多社会原因，同学们一定会存在很多心理问题，我除了完成学习任务外，还可以开一个心理咨询室，用我的经历和母亲的情怀解开他们心中的一些疙瘩，放下他们的心理包袱，让他们轻轻松松、开开心心地学习和生活。我的建议很快得到学校的采纳，校方随即成立起“雷大姐开心屋”，并聘请我为“编外德育辅导员”。3年下来，我不仅圆满地完成了高中学业，还通过谈心、电话、书信、演讲等各种方式，与全县10多万名青少年进行了交流，帮助他们解决了学习、生活和工作中的不少问题，许多青少年朋友与我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他们亲热地叫我“知心大姐”、“知心大妈”。
　　5年的中学生涯，让我切身感到了青少年的健康成长还有许多思想和心理问题需要解决，大学生应该更不例外。大学生的未来与国家的未来联系得更紧密。如果我能成为一名大学生，我就可以与青年学子们一起学习和生活，用自己的真诚和母爱更多、更直接地帮助他们解决生活道路上遇到的难题，排除他们的人生烦恼，释放他们的心灵负荷，让他们轻松自由地追逐自己的青春梦想，这不是一件更有价值更有意义的事情吗？
　　我要考大学！

青春不老：编织自己的“开心辞典”

　　2002年7月7日，50岁的我与湖南25万考生一同走进高考考场，我便成了全国年龄最大的女性考生。
　　2002年9月8日，当邮递员将湖南涉外经济学院的录取通知书送到我手上时，全家人都惊呆了。5年苦读，终成正果。他们为白发母亲的坚强毅力而惊而叹，他们为平凡妈妈的非凡追求而歌而泣。
　　“50岁妈妈上大学！”我考上大学的消息一公布，整个祁阳轰动了，整个湖南轰动了，整个中国也轰动了。全国各地的读者和观众通过各种媒体知道了这一消息后，到处都在议论，到处都在传说，仿佛我这个中国第一“妈妈大学生”成了那一年的“年度新闻人物”。
　　走进大学校门，置身在年轻而美丽的湖南涉外经济学院的校园，坐在宽敞明亮的大教室里，与风华正茂的莘莘学子作伴，我仿佛感到自己的青春依然在飞扬，激情依然在燃烧。我总感到我还有好多好多的书要读，还有好多好多的事要做，还有好多好多的梦要圆。在静静的校园里，我静静地梳理着我的思绪，把每一个日子都打扮得青春靓丽，把每一件事情都打造得富有青春色彩。远离了商海，遨游在学海；脱离了苦海，畅游在爱海，我不仅感到我的人生充实了，我的生活踏实了，而且我的性情也脱胎换骨了。我不再偏激，不再暴躁，不再狭隘；我有了宽容，有了倾听，有了胸怀。我在开朗的心境中重铸着我的人生理想，而开心的事情也在我的不断追求中一件件伴随而来。
　　我的丈夫退休了，赋闲在家。有一天，他突然主动向我提出，要千里迢迢搬到学校来陪我，做我的“陪读丈夫”。我同意了，他来了。我们夫妻结婚30多年，吵了20多年，现在终于可以“和睦相处”，终于有了“共同语言”，终于享受到了恋爱的情趣与滋味了。每天一空闲下来，我们就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讨论人生、理想、婚姻和家庭，有时会相互点头，有时会会意一笑，有时会彼此夸奖，有时我们还会摆上龙门阵，“杀”上一两盘，也“闹”上几句，相互指责对方有“作弊”嫌疑，然后笑上一阵。丈夫在我面前终于不再清高，他的心里终于有了我的位置，我终于赢得了丈夫的爱与尊重。回首往事，有时，他忍不住了，会一脸歉疚地对我说：“运姣，过去是我不好，给了你很多伤害，你一定要原谅我哦……”我也一本正经地跟他调侃：“其实，很多的时候是我的责任，我‘没文化’嘛……”
　　我的儿子读了硕士还要读在职博士。他经常打电话跟我说：“妈妈，我好想每天跟你在一起，跟你聊天……”我的女儿女婿大学毕业后在一所中学教书，本来他们很“安居乐业”了，但看到我这一把年纪了还在不断地上进不断地追求，他们也继续发愤努力，刻苦攻读，先后考上了湖南师大和广西师大的研究生。他们在信中对我说：“妈妈，我们很惭愧，我们原本只想平平淡淡教一辈子书，但你无形的激励和鞭策让我们寝食难安，让我们不敢懈怠。或许我们研究生毕业后甚或一生一世还会平平淡淡，但这和从前的平淡是不一样的。崇高的人生是需要镜子的，妈妈，你就是我们的一面镜子……”
　　我是“妈妈大学生”，加上我的特殊经历和特殊的社会影响，学校为了最大程度发挥我的特殊作用，对我作了特殊“包装”，给我量身定制了两项“特殊政策”：一是在校内建立“雷大妈开心屋”，让我接受学弟学妹们的思想和心理咨询；二是允许我受邀到外地演讲。我充分利用学校给我搭建的平台，在课堂内外，用“面对面”谈心、书信往来、电话交流、网上聊天等各种各样的方式，与同学们广交朋友，成了同学们信赖的“大妈同学”和“开心学姐”。我利用寒暑假和学校批准的“公差”，应邀到全国各地大中学校、机关企事业单位和社区街道进行演讲和讲座，用我的亲身经历和人生体验唤起人们的青春激情和理想追求，教育感化我们的下一代，所到之处，都受到真诚的欢迎。
10多个省市，300多场演讲，40多万听众，每天，雪片似的信件飞到我的手中，每展读一封，我就多一份欣慰，也多一份责任和辛劳。全国各种媒体对我进行了各种形式的报道；央视有多个频道为我拍摄制作了专题片，2005年6月，我第9次走进央视 ，与全国青少年朋友畅谈我人生追求的心路历程；“湖南省十佳道德标兵”奖，“中国十大杰出母亲”提名奖，全国“五好学习型家庭”奖……鲜花，掌声，各种各样的荣誉接踵而至，可我并没有眼花，并没有陶醉，并没有满足，并没有停下我前行的青春脚步，我的心是那样的安宁与平静。
　　宁静致远。如今，每天清晨，我和同学们沐浴着朝霞，在校园里或坐或站或行或止晨读。我常常想，一个人如果不断对自己的人生注入新的价值追求，他的生命就会得到不断升华；时间可以使他头上的白发一根根增添，脸上的皱纹一道道增加，但有了这种人生追求和生命升华，渐渐老去的只是他的年龄、他的岁月，而他的心境、他的灵魂则会永远年轻……

编辑 高淑英(yangnq@gcmag.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