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亲历汶川地震


http://www.gcmag.cn  《光彩》杂志2008年第6期  [字号:  ]  

作者:■本刊记者 高静 刘佳 张琳
  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数万人的世界在这一刻永远定格!
  8.0级的大地震突袭四川,以汶川为中心,波及北川、青川、都江堰、什邡、绵竹等地,数个山川秀美的世外桃源瞬间覆没,山河破裂、生灵涂炭……
  在这场震惊世界的灾难中,灾区的个体工商户、私营企业遭受了极为惨重的生命财产损失。然而,他们中的许多人,却以惊人的善良、勇敢、坚强,用自己仅有的物资,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灾民打造了一座座温暖的“避难所”!
  灾区各级个私协会的领导干部和工作人员,强忍失去亲人和家园的悲痛,以极强的组织力和号召力筹集物资、抗震救灾,呼吁会员稳定市场、保证供应!
  在地动山摇、风云变色的一刻,他们经历了多少伤痛,多少无奈!灾难过后,他们又创造了多少奇迹,多少感动!
  本刊记者走进灾区,探访幸存者,倾听他们的述说!

最焦虑的是灾后重建

张敏(嘉诚电子都江堰分公司总经理)

  张敏的店距垮塌惨烈的都江堰市中医院仅50米,地震后店里又发生了火灾。5月23日下午,记者在已是危房的店铺外,见到了忙碌但依然乐观的他

  这次地震,除了映秀和北川,损失最严重的就要数都江堰了。
  5月12日下午两点多,我正和4名员工在办公室。忽然,楼板一下子晃得很厉害,我还以为是楼下装修闹的,心里还在想,搞什么搞,楼都要被你们弄塌了。可楼板晃得越来越厉害,电视、电冰箱、洗衣机都被震倒在地上,人也站不稳了。我这才意识到,不好,是地震了。于是赶快往楼下跑,下楼才发现员工都跑光了。外面的街上都是人,都在跑,到处都是灰,烟尘弥漫。
  跑下来之后我迅速打量了一下屋子,还好,房子没事。于是我赶紧去关门,电动门停电后关起来很麻烦,好不容易关好了门,店里安的消防系统又开始喷水,我赶快跑进去把水闸关掉。在这当口,我还掏出相机,拍了几张照片。
  一切安排妥当后,我跑到街道上,开始打电话。本地,不通!成都,不通!身边的人都在拨,可都不通!
  情急之下,我打到了我在贵州的姐姐那里,居然通了!我让她赶快看电视或者上网看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才知道,汶川发生了7.8级地震!
  我赶快群发了个短信告诉员工,问他们家里情况怎么样,可是大家都不清楚。后来在广场上找到了员工,看到员工都好好的,没出什么问题,我才放心。当时真的没想到会这么严重,直到晚上通过收音机才逐渐知道情况。
  我和我的两个兄弟、和孩子都失散了,尽管心里很着急,可是束手无策。
  直到5月14日,都江堰部分通讯恢复,我这才和家人联系上,员工们也开始陆陆续续打听到家里的消息——受灾情况比想像的还要严重!
  我们公司有100多个员工,他们家里的房屋几乎全部倒塌。还有个员工的母亲和二姐在地震中遇难。
  在外面的那几天,没有吃的,也没有水。员工向公司反映,没有帐篷也没有能搭帐篷的彩条布。我上午知道这个情况后立刻给我们的供货商、厂家、EMBA的同学……凡是能想到的都发了求援短信,大概发了三四百个。发完以后就接到大家的问候电话,下午3点钟东西就陆续过来了。
  东西一到,我立刻给员工发短信:凡是需要东西的,就给我发信!
  我和我的两个兄弟还有公司的老总一起分头开车给需要的员工送过去。我想先解决员工的吃住问题再说。现在我们的物资已经比较充足了,我联系的一些厂家、朋友送来的东西我都捐出去给更需要的人。
  这两天我都在当志愿者,帮新建小学的老师找学生。这个学校的教学楼垮塌了,死亡和失踪的学生加起来有200多,现在还有好多没找到。我们去火葬场和医院的重病房寻找。那天打听到火葬场有两具无名尸,过去一看,结果都是新建小学的孩子。看到停尸间里很多人脸都砸坏了,那种惨象看了心里真是受不了。我的朋友是殡仪馆的馆长,连续四天四夜都没有合眼,一直在烧死人。小孩子都是三四个一起烧,烧之前给家长做工作,烧完以后再把骨灰分成几堆,要不然根本来不及。
  我的店在市中心,经营手机、家用电器,距这次垮塌最严重的中医院只有50米。19日店里的库房发生了火灾。因为库房外面原来住了很多人,放了很多摩托车在里面,地震后,摩托车都给震倒了,里面的汽油流了出来,由于电闸没有关掉,城里开始送电时就引起了火灾,从下午1点一直烧到4点才烧完。
  这次地震我的直接损失大概有200万,间接损失比如人员工资、房租那就不知道了。估计一年之内要恢复都很困难。
  现在我担心的是房屋受损怎么评估,都江堰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房屋都是危房,都要进行爆破和重修。这次地震商家损失非常大,现在政府还没有时间顾及。我说我们这样的商家是高级灾民,吃穿不愁,现在最焦虑的是灾后重建。

我一定带你们安全离开

李俊忠(都江堰玉堂镇永固村党支部书记,青城山个协副会长)

  5月23日,当本刊记者见到李俊忠时,他胳膊上还有道道伤痕,劳累、余震让他的心情很不平静。数天前,就是他,把21名灾民从山里安全地领了出来


  接受采访时,李俊忠手臂上的伤痕还清晰可见 高静/摄

  5月9日,地震的前3天,作为青城山个协的副会长,我出发前往青城后山。这次的任务除了开会,还要收取这一期的会费。我万万没有想到,短短的3天后,在这个我无比熟悉的山头,我将接受生死的考验。
  5月12日,开完会后我独自回青城山,一路走一路想着工作。路上不时有相识的人和我打招呼,一切像往常一样。
  忽然一阵晕眩,四周开始晃动,我下意识地反应过来,地震了!
  接着,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地动山摇。
  太可怕了,那个场景就像我们看到的科幻电影一样:四周的山轰隆隆地往下陷,山石裹着尘土往下滚,地面不停地晃动,连水也在摇动,几分钟的时间,整个后山就垮了。
  附近的居民像潮水一样向外涌,很快,路上就聚集了好几百人,哭声、喊声混成一片。
  我在人群中大声喊,“大家不要叫!”平时牢固的山头在此刻显得特别脆弱,我生怕大家的喊声会产生共鸣,让旁边的山石垮塌下来。
  没过多久,剧烈的震动停了下来,我们才发现,我们被困住了。
  整个后山受到了严重破坏,很多房屋和建筑都倒塌了。为了脱困,在惊恐中我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对后面的人说:“跟我走!”
  我们一行人开始往青城山方向走。
  100,99,98……路越走越远,人越来越少。
  天渐渐黑了,前面的路究竟是怎样的,没有人知道,我们决定先停下来。我带着大家从一面坚硬的悬崖爬上山腰间一处仅有20多平方米的山头躲避。
  我心里也很害怕,害怕再也回不去了。我的孩子才17岁,还在学校。妻子还在家里,不知道现在怎么样。我不能倒在这里,一定要走出去。
  我的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想法。我站起来大声问:“我们这里哪些是共产党员?是党员的马上站出来!”大家都静了下来,随后,4个人站了出来。
  5月13日,地震发生后的第2天凌晨3点,以我为龙头,这个只有5个人的临时党支部在山腰上成立了。为了增加大家的信心,我对大家说:“请相信我,我是村党支部书记,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们安全离开!”
  “我们都听你的。”大家说。
  第二天我们继续向前走。路上我想,我死定了,因为我一直走在最前头。
  我们没有一滴水,没有一颗米,山上余震不断,我们只能听天由命,什么都不能控制。我让大家尽量不要小便,也许这些以后会成为我们救命的东西。
  幸运的是,晚上天开始下雨,大家都高兴坏了,纷纷接了雨水来喝。
  然而不幸的是,大雨接连下了两个晚上,路上更加泥泞了,单薄的衣服根本没有办法遮风挡雨。
  要尽快走出去!
  冒着雨,我艰难地在队伍前面寻找道路。衣服、鞋子都湿了,沾满了稀泥,足有十几斤重。我们连滚带爬,在泥泞中艰难地往前走。
  5月14日,我的眼前终于出现了熟悉的景物,尽管这些景物也遭到了破坏,可是,我可以确定,我们走出来了!我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在我身后,100人的队伍,只剩下21个。
  回来之后我才知道,我的两家企业毁得很严重,起码损失了两三百万。我的房子,在都江堰市里最好的地段,两年前买的时候4000元一平米,现在已经涨到7000元了。当时这个270平方的跃层,连装修一起花了我200多万。现在全垮了,连里面的钢筋都断了。建委来检查的人看了都说,建筑质量太差了。
  旁边的老房子都没事,新房子却垮了,想想都让我寒心。现在他们要赔给我70平方的房子,我不干,开发商要么原样儿赔我房子,要么退我钱,我凭什么要你六七十个平方?
  我已经和那里的住户说好了,我们不给政府添麻烦,我们只找开发商。如果开发商不赔,不管他跑到哪里我都要起诉他。
  现在我还没时间管这事儿,我现在被编到某建设部队的临时合作团里,帮助安慰家属、组织募捐。我自己农业基地上的作物也都被推倒了,腾出地方帮灾民搭建临时住所。这十几天来,我吃、住都在自己的车上,之前收到的会费用来给灾民们买米、买吃的……

我哪都不去,我必须留在这里

鲁平锡(绵竹市摩托车医院总经理)

  声音嘶哑,眼睛里布满血丝,但依然像上了发条一样到处奔波。5月24日中午,坐在记者面前的鲁平锡强抑悲伤


  鲁平锡(左)和德阳市个私协秘书长田涛 高静/摄

  地震开始的时候我在一楼的家里睡午觉,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完了!”
  大震稍稍平息之后,我马上从家里跑出来,拼了命地寻找家人,一个一个找到后安置在我这里,然后跑到我经营的门市去看情况。
  一楼一底的门市全部垮掉,万幸的是家人和员工都没有伤亡, 人找齐之后,我把员工全部集中到附近的一片空地上,马上开会安排任务。完了后就和政府部门联系,当时政府的电话也不通,我急了,就自己跑到政府办事处,问他们我能做点什么,公司有几台排障车这回派上了用场。
  从地震第二天起,我的3台排障车就一直在参与救援,其中一台的大梁已经压坏了。除了车,我还安排了一些人员去救灾。第一天我派去了8个人,这8个人里包括我的员工、儿子、妹夫,让他们全部去当义工。他们二话不说,从13号一直坚持到现在。
  地震后第三天,我的门市部率先恢复了供水,那时候方圆几公里的民宅还都没有供水。我在门上贴了“灾民用水处”的条子,周围的灾民排着队在我这里接水。后来,他们主动在我残破的门市上贴上了表扬的条幅。
  店里生意早就顾不上了,地震造成的财产损失至少二三十万。店里的摩托车配件,全没有了,好多刚修好的摩托车,又砸坏了。
  我侄子死了。他在天池变电站当站长,他们的变电站建在一个水沟里,地震过后,那里变成了一座大山,想施救都进不去。变电站一共13个人,12日那天,除了两个出去抄表,一个驾驶员请假,其余10个人全部被埋,我侄子就在里面,到现在连尸首都看不见。
  我现在老在回忆,地震那天中午他对我说:“二爸,抄表时间到了,我得走了。”我问他平时都是驾驶员开车,今天怎么你自己开?他说驾驶员今天请假了。说完他就走了,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后来有个乡亲跟我说,地震前10分钟他还跟我侄子说过话,问能不能搭他的车去山下的车站,我侄子说要赶着去抄表,那个乡亲就自己走到车站,刚上公交车大震就来了。我侄子开着车赶到了变电站,几分钟以后那里就变成了大山,侄子再也没回来。
  我还有个姐夫,12号下午和我姐姐一起在山上的一个农家乐休假。为了救他老婆——我的幺姐,被山上滚下来的大石头当场砸死了。现在家里大大小小30多口,包括5个多月的孙子, 80多岁的老母亲,到现在他们还住在我倒塌的门市部旁边的空地上,我都顾不上管他们。
  时间紧,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我是党员,又是政协委员,还是个协的副会长,多重身份意味着要担更重的责任,许多方面我都要兼顾。从震后第二天就有很多人通过各种方式联系我,要把我接出四川,接到相对安全的地方,但我不能去,我必须留在这里。

13日上午,我们按计划开业

顾文(德阳市盘龙市场承包商)

  他承包的市场原定5月13日开业,结果还没赚钱就先为灾民奉献出了自己仅有的资源,甚至还得忍受某些灾民的抱怨。记者见到他时,他刚刚采购蔬菜回来


  盘龙市场,右一为顾文 高静/摄

  我以前是东电的职工,对花卉园艺行业一直有兴趣,负责盘龙市场的大姐看上了我这点特长,推荐我来承包这个市场。今年1月1号才正式接手,本打算5月13号开业,结果12号就地震了。
  地震发生后,我在德什路口看见警车开道,整车整车灾民、伤员往我们这边拉。德什路到绵什路烟雾弥漫,像打仗一样。
  12号晚上,德阳当地的灾民就开始在露天安营扎寨。13号上午,尽管刚刚经历了大震,我们还是按照先前的计划坚持开业,因为我知道,非常时期,比平时更需要食物的供应。因为我们的市场地方大,空气流动性好,13号下午,陆续就有灾民住进来。我们一边营业,一边尽力安置他们。
  最初我以为他们也就待几天,3天以后,我发现人越来越多。我明白这是一个长期的战役了,就开始着手统计。我们让这些人互相串着问,都是从哪里来的,然后到我们这里来登记,我们好有计划地准备食品。
  地震一发生,大家只顾着逃命,什么都来不及带,现在大部分人身无分文,别说钱,连铺盖、食物、衣服都没有,来到德阳以后他们或者找亲戚朋友或者到就近的居委会领一些棉絮和衣物,但是有些人没有领到,我让家人东拼西凑找了几十床棉絮、蚊帐、被盖,把家里能用得上的全部拿了出来。这么多人,吃饭是个大问题,我们就组织解决,给大家熬稀饭,蒸点包子馒头之类的,尽量保证供应。
  灾民要安置,蔬菜市场的营业也需要兼顾。每天我一大早去进菜,买米买油,还要赶回来做早餐,再给大家分发,确实很疲惫。
  从14号开始,这里安置的人数最多时能达到600多。这些人来自四面八方,有一个将近70岁的老奶奶,自己从山里走了十几个小时来到德阳,她的二女儿死了,只能住在我这里;还有一个中年女性,受了很严重的伤,儿子是武警,进入北川去抢险了,每天我都会帮助他们母子联系一次,好让在前线的人放心。在这些政府暂时顾及不到的地方,我们尽着一己之力。治安、消防、卫生、环境还有生活用品的发放事无巨细都要操心,最初就是我一个人在撑着这一大摊子,后来政府、协会知道了,给了我们很多支持。
  随着人越来越多,问题也出现了。为了保证市场正常供应,每天早上我们都要把睡得满地都是的人们叫起来,好给卖菜卖肉的腾出地方。白天的秩序相对容易维持,一到晚上,过道上全部坐满了人,有的还抽烟,我们开始意识到市场里的消防问题。
  大灾之下,人的心情都很焦躁,在维持秩序的过程中也难免发生争执,我还遭到过灾民的两次围攻。不过他们的心情我能理解,所以大家骂也好,说也好,我就任他们去说,但该管的还是得管,在我这里我就必须得保证他们的安全。作为一个个体户,我的能力有限,有时也会觉得自己的力量太渺小了。
  地震以来,我也没有统计过自己花了多少钱。我是私人老板,不像那些大企业,花点钱都要记账,我现在是有钱就花,需要交什么费用我自己能说了算,交上就是了。像平时不起眼的水和电,现在都很珍贵。我们这市场照明条件不错,我把所有灯都打开,水、电随大家用。虽然这里只是个临时的避难处,但也要给灾民们尽量提供方便。我觉得没必要也没有精力去算那些细的。我现在还有点能力,老百姓受了这么大的难,他们用得上我的地方就让他们尽量用吧。
  政府前些日子下了通知,大概要到8月1号才能安排这些灾民返乡,我心里明白,这里的救助还需要坚持一段时间。现在绵竹、什邡的一些灾民还在往德阳走。像今天早上还来了两个人,家里是开磷矿的,家和矿都塌了,什么都没有了,来了我们就给他们食品,安置他们。
  你们来采访之前我还接了个电话,一个在我这里租摊位的女摊主说要去灾区送食物。我把她送到了汽车站,除了菜以外,我还让她多带点馒头。我跟她说,把东西送到以后在当地了解一下,看灾区目前最需要的是哪些食物,我再组织货源送去。据来自灾区的人说,他们特别需要大米和蔬菜,饼干方便面什么的现在相对还能保障,但人不能光吃干粮,蔬菜是必需的,都将近10天了,老吃那些都吃吐了。
  我们有自己的蔬菜基地,条件相对方便,像黄瓜、生菜这些洗干净了就能吃,我们会尽自己最大努力保障物资供给。从灾区回来的人告诉我们,地震造成的地质变化太恐怖了,山崩地裂,大山合并,活了八九十岁的老人都没见过。重建家园可能要比我们想像的困难得多。

能活着最重要,这个时候不要提钱!

帅兰(江油市兰兰糕点城老板)

  5月21日上午10:30,记者拨通了帅兰的电话。当时,她正在帮助政府运送物资。11点整,记者再次拨通她的手机

  5月12号地震时,我正在江油武都镇乡下一个朋友家里。当时感觉房子晃动得很厉害,我吓坏了,赶紧往外跑。没过几分钟,房子塌了,手机信号也断了,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心里突然没了底,只觉得两腿发软。之前的几天我一直在生病,12号是第一天出门。那时候我就想,怎么刚出门就地震了,难道要死在这个地方吗?
  等情况稍微稳定了一点,我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路边的车子好多都被倒塌的建筑物压坏了,突然想起自己的车子可能也是凶多吉少,赶快跑过去一看,还好,车子没事。我不顾朋友的阻拦,开上车便往江油市里跑。一路上都是垮塌的房子、断裂的路面,车子开得很慢,那情形真是惨不忍睹。
  当我回到市里的时候,不少人都待在我们房子后面的学校的操场上,大家都是惊魂未定。到了晚上,情况还是非常糟糕。我想,灾难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过去,水电气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通,这么多小孩、老人都没饭吃,这样下去不行!我赶快安排员工把店里还能找到的厨具都拿出来,从厂里拉来水和食品,在操场上搭了一个临时灶,给大家煮饭,然后就让大家排队领取。厂里还有很多蛋糕,我也拿出来给大家吃。当时有人问我这些食物多少钱,我说,这不是卖的,是送给你们吃的!这么大的灾难,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这个时候大家不要提钱!从地震那天开始,我们每天都用厂里库存的大米、面粉和鸡蛋为大家煮饭吃,尽量不让大家挨饿。
  震后第三天开始,很多平武和北川的灾民都转移到了江油。看着这种场面,心里非常难受。我跟员工说,我们毕竟在江油还有一个家,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了,我们一定要尽量帮助他们。除了每天给大家煮饭,我还派员工出去打听,遇到外地来的灾民,就问他们吃饭没有,把饭给他们送过去。给那些灾民送吃的时候,很多人都感动得流泪了。每次我看到他们哭,我也跟着他们一起哭,每天都要哭好多场,因为大家实在是太可怜了!
  5月16日下午,听说医院血库告急,我决定去献血。当时很多员工怕我的身体吃不消,都说:“帅总你不要去,我们去!”我当时很感动。最后我们都去报名当志愿者。我说,我们可以出车子,拉食品、运病人都可以,不管做什么我都跟你们一起跑。
  忙着救灾,没有时间去看看企业怎么样了。有一天,我抽了一点时间到店里看了一下,看到垮塌的店面,我放声痛哭。以前,我有糕点厂还有两家火锅店,但现在损毁了大半。
  江油虽然房屋垮塌的比较多,但是死亡的人数不是最多的,和其他一些重灾区相比,我们还算幸运的。这几天,我和员工们买了很多大米、奶粉、牛奶和矿泉水,还找了一些衣服和被子,给受灾更重的地区送过去。同时,我们有70多个员工专门负责拉柴禾、水和食物为大家煮饭。城里没有水,只能到农村去拉。现在个别家庭已经恢复了水电气供应,但是我们这些住在操场上的人还是只能用柴禾煮饭。到目前为止,我们厂里的鸡蛋、面粉等材料已经所剩无几。我也曾经去找过市里的领导,希望他们能给我们提供电和水,让我们再为灾民生产一些蛋糕,但是由于我们的厂房已经成了危房,里面的设备也有一些压坏了,所以这个想法还是无法实现。
  我的企业在江油,家在重庆。从地震发生到现在,我还没有回过家。我们很多员工家里的房子都倒塌了,但是他们都顾不上这些,一直都在努力帮助那些受灾更严重的群众。我每天都睡在操场上,只要一躺下去,就会想到那些受灾的人们,可是我自己的能力太有限了!我的家人每天都打电话给我,为了让他们放心,我就说我们这里什么事都没有,都很好。
  有些员工看到企业遭了灾,担心我做不下去了,跑过来找我借钱或者结算工资。我就和他们说,我的钱全都捐出来了。我说,我到江油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是在江油市的领导、朋友和父老乡亲的大力支持和帮助下才走到今天。虽然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但我们还可以重头再来!我知道大家也遭了灾,也什么都没有了,可是我们还有人!我相信,只要有人在,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这8个人的名字我都没记全

袁凤林(北川县陈家坝镇工商所所长兼个私协分会会长)

  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记不清自己一共救了多少人,他反复提及的是“8个屠工”的故事。给他照相时,他偏偏习惯地笑起来,哪里像是从死亡之城北川跑出来的呢


  袁凤林向本刊记者(右)讲述八个屠工的故事

  陈家坝是北川县的一个镇,我到这里工作才1年多,之前在擂鼓镇工商所干了5年所长。汶川地震,受灾最重的就包括陈家坝和擂鼓镇这两处。
  地震时,我爱人在绵阳办事,儿子在成都读书躲过一劫。我正在上班,突然地晃了起来,我马上跑到工商所的院子里才没被伤到,和我在一起的还有3个同事。
  工商所附近的桥被震塌了,当时桥上有十几个人,还有几辆汽车,全部顺着垮塌的大桥掉了下去。我们所的一个老干部正好走到桥上,也掉进了废墟里。我们跑过去几个人合力把那个老干部挖出来,安排一个女同志照顾,其余的就去街面上打探情况。
  在街上,我遇到了8个屠工。他们平时就在山脚下的街上做生意,家就在抬眼望得到的山上。地震发生时,一阵地动山摇,山下的他们没事,山上的家却转瞬不见了。地震过后,他们想回家看看,但路堵死了。他们知道我是协会的,就说:“反正我们也回不去了,就听你指挥吧。”
  有了这8个帮手,营救的力量加强了许多。我们先是把埋得比较浅的人挖出来,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方。这些人大部分都有伤,有的还是重伤。我们没什么药品,只能拿点纱布、绷带给他们把伤口简单地包扎一下。挖出来多少人记不得了,反正一直干到晚上6点多。6点之后,纱布、绷带开始紧缺。我就指挥几个屠工寻找没有完全坍塌的药铺,把里面能用的药品找出来用。那些药店的个体老板,知道我们找药救人,二话不说把自家店里凡是包装完整的药品都拿了出来,帮着我们一起包扎伤员,没一个人算计和犹豫。
  到了晚上,我们又面临着新的问题,这么多受伤的、救援的人,得吃饭呐。我和几个屠工钻进随时可能塌掉的食品店里,从里面“抢”出食品收集起来,交给工商部门的同志统一发放,重点分给学生和受伤的群众。有位个体户11日进了3000多斤广柑,一斤都没来得及卖,全部拿出来分给大家吃了。
  这些自发参与营救的个体工商户在关键时刻起了大作用。地震头两天,吃的用的都进不了灾区,他们无偿供应的那些食品、药物帮着困在陈家坝的人度过了最危急的两天。
  13号那天,聚集在街面上的人越来越多,重伤员太多了,根本没法医治,必须向外转移。通往外界的路大部分走不通,起初用摩托车转送伤员,但根本拉不过来。一个屠工帮着我们把工商所里惟一一辆面包车从废墟里抢救出来。几个屠工清路,把成堆的废墟搬开,另外的几个屠工帮着往车里塞伤员,只有一辆车,能多挤一个算一个。
  我们协会的位置在两座桥之间,大桥完全垮了,小桥垮掉一半,但是没垮的桥板也在晃。车开到桥头,几个屠工看着太悬都劝我别往上开,弄不好连车带人一起掉下去。我有20多年开车的经验,感觉自己应该没问题,在桥上搭了块板子,颤颤巍巍地把车开过了桥。
  13号一天,我和他们8个一直在运送伤员。我们开车从陈家坝到桂溪跑了几十趟,桂溪到江油又跑了2趟。在桂溪我们拉了个重伤员,是在路边摆摊的个体户,脸被砸得变了形,已经搞不清是谁了。伤员拉到桂溪后,有亲戚的直接送到亲戚家,没有亲戚的就送到江油医院,就这样来来回回送了近百个。
  后来我的车没油了,周围那些不知名的好心人就围上来帮忙,有车的,会开车的一起帮着送。即便这样还是有好多伤员来不及往外运,还好没过多久,救援部队到了,我向他们交待了情况后带着8个屠工开始往外撤。临走,我们还从北川带出一个老革命,重伤,家属都不在身边,我们一路将他护送到绵阳。
  到达绵阳是13号晚上10点半,到了就开始照顾伤员,直到夜里3点。没处睡觉,我们几个把车开到火车站,在车上睡了一夜。
  那天晚上,屠工李明照(音)才给我讲了他家的事情:那天他和妻子一起在街上卖肉,他女儿在陈家坝中学读书幸好都没事。地震一来他眼看着山上的石头“哗哗”滚下来,他家就在滑坡的山体附近,等烟雾散去,他看到他家的山头已经移了位,心想反正跑回去也来不及了,索性带上老婆孩子帮着救人吧。
  到晚上6点半,地震和滑坡稍稍停息,李明照才骑上摩托车回到自家附近。地形变得他几乎不认识了,正在他漫无目的地乱转时,突然看见了自己的老父亲。老人家已经90多岁了,坐在小板凳上眼巴巴地等着儿子回来。老人说,地震一开始屋子两边的山体一起往下滑,偏偏他家这一块不滑。老人年纪大了,知道跑也跑不掉,索性随着房子一起往下陷。地震过后,老人稀里糊涂地被移动的山体“运”到了低洼处,奇迹般地躲过了飞石和瓦砾。本来已经不抱希望的李明照在一片废墟中发现自己的老父亲,既后怕又惊喜,立刻背起老人跑下了山。
  整个救援过程中,这8名屠工有多大力就出多大力,累得不成人形,也没有一句怨言。别看他们平时“扯”得很,说话不中听,时不时还会和工商人员“干”起来,但这次他们的行为真的让我很敬佩。前两天政府动员,他们几个人才各自回了家。这8个人的名字我都没记全。

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王国滨(四川省个私协会秘书长)

  地震后,每次给他打电话,他都在灾区。电话里他说话果断,声音急促,后来逐渐变得嘶哑。据说,汇报灾区情况时,他几度哽咽,流下了眼泪。
  回北京前几个小时,本刊记者终于在省工商局见到了他



  为了保证市场供应,个体户们冒着余震的危险开业 刘咏江/摄

  5月12号地震发生以后,马上成立了指挥部。5月13号,指挥部起草了一个关于发挥协会作用、做好抗震救灾工作的紧急通知。下达之后我就跟随工商局领导到第一线去督战,慰问、看望在第一线坚持工作的协会和工商系统干部,同时也传达给他们这样一个信息:在大灾面前,无论是个私协会还是工商系统,都要团结一致,做好工作。
  我们走西线——从马尔康经理县到汶川的这条“生命线”。我们从两个方向分头进入。一路上,我们遇到了5次塌方。车队遇到塌方,就现开路,4天内往返1400多公里。
  沿途,我们早已被频繁的余震震得麻木,到后来,我们只能看山上的石头是不是在往下滚,以此判断是不是有余震和滑坡。途中我们遇见过一辆从山东开过来运送物资的车。车开到夹金山,司机看着车窗外的悬崖,再也不敢往前走。是呀,这样的场面谁看着不怕!但不管是飞石还是垮塌,我们都坚持前行。
  除我们以外,协会其他工作人员兵分几路,有的深入到德阳的绵竹、雅安的汉阳、阿坝州的理县等重灾区;有的到青川、乐山、眉山等地调查灾情。在我们的工作人员到达乐山、眉山之前,那里的个体工商户和私营企业已经开始组织捐赠,极短的时间内,到账的捐赠款就达到30多万元。
  从现场回来以后,有人感慨,我们就像是从生死线上转了一圈,但基层的干部群众是天天都在生死线上。
  以震中汶川为例,那里的气象条件在震后变得很特殊,每天12点以后准会起风,风刮着已经垮塌的碎石往山下滚。一过中午,从汶川往映秀方向看去,天都是灰蒙蒙的。
  我们基层的同志工作之辛苦是很难想像的。地震以来,包括女同志在内,没有人洗过澡。没有水,没有粮。最初几天一个人只能分到两块饼干,到19号以后才能保证一天2顿饭,早上一顿是稀饭,晚上才有点干的吃。
  在灾难面前,贡献不分大小。有些小个体户,平日里就是做些卖菜卖肉的营生,大灾来临,有多少力出多少力。我在汶川碰到过一个个体工商户,是卖鞋的。地震刚刚过去,他就开门营业。他说在慌乱之下肯定有很多人来不及穿鞋,或者在逃命的过程中把鞋子跑掉了,他要等在这里,给大家服务,鞋子的价格丝毫没有变动。
  我们在小金寻访过一个经营蔬菜的个体工商户,问他菜价在灾前灾后有没有变化,他回答得特别实在:“没变化,趁这个时候涨价,那还叫人吗?”没有豪言壮语,大家都在踏踏实实地尽自己本分。
  在所有的应急准备工作当中,让人感动的企业和个人又何止一二。
  14号晚上,省政府指挥部给省工商局下达了一个任务。晚上7点黄局长亲自到指挥部接受命令,7点半,传达给我们:为了接应空运来的救援部队,省工商局要求我们在3个小时之内——也就是当天晚上10点半以前,准备出供5000官兵食用的面包、火腿肠和水。省局领导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我立刻找到省个私协会副会长——“互惠超市”的总经理,他和超市的董事长是兄弟俩。两人打了几个电话之后,把我带到超市的物流中心,需要什么任我挑。然后由他们调人、调车、调货,在3个小时之内全部安排到位。到现在我连提货的票都没见着,但物资早已安排得妥妥当当。
  安置需要用大量的木板房,国栋公司的董事长,中个协、省个协的副会长王春鸣得到消息二话没说,马上向我们保证供应500立方米板材。
  无论是大型私营企业还是小的个体工商户,他们都是我们的骨干,是我们的亲人。这一切,除了说明我们平时工作做得到位,还说明我们的个体工商户在自己富裕起来的同时,没有忘记要回报社会。大灾来临,真情体现。
  协会的生命力是巨大的,在灾难面前爆发出的力量也是震撼人心的。
  我们率先在全省个体工商户中发出倡议,在可能的条件下一定要保证市场供应,尽力组织货源。同时要求受灾较轻的商户要及早开门营业,受灾较重的要尽量创造条件,临时摆摊、设点、流动售卖,发挥协会会员的作用,帮助政府维护社会的稳定。尽管条件不利,但工作始终没有间断。
  在我们进入阿坝时,路过了雅安市庐山县,看到当地协会的工作人员从13号早上起就在路口设立供应点,直到我们回来他们仍在那里。供应点上有火腿肠、矿泉水,他们甚至把方便面用热水泡好,直接端给过往的司机免费吃。
  我们从汶川往回走的路上碰到一个工商干部,女的,也就20多岁,她托付我们把他的老母亲和儿子送回马尔康,自己继续留在汶川救灾。她告诉我们,她的丈夫是阿坝军分区的干部,也在抗震救灾的一线。面对这张满是尘土的脸,我们的领导干部都流下了眼泪。
  没有电,没有办公场所,我们的干部每天用手写工作日志,依然记得工工整整;绵竹的夜间巡查队,在漆黑坍塌的废墟上巡逻,从未间断……
  这就是我们的会员。这些天来我们看到的场景已经不能用感动来形容。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他们不愧为改革开放的践行者。
  下一步,我们不仅要做好救灾和安抚工作,还要将中个协及上级领导的关怀送到基层去。四川省工商局近8年来提倡的口号是:心往基层想,劲往基层使,钱往基层花、腿往基层跑。这次地震可以说是一场考验,我们欣慰地看到,包括震中在内的所有基层新建住房及办公楼,没有一处垮塌。在这一份坚定之下,守护住的是生命。会员具体的财产损失状况我们正在加紧统计,目前看来损失惨重,但有各方力量的支撑,我们有百倍的信心重建家园。

我不停地问自己,我能为灾区做些什么

杨孝义(黑龙江盛兴集团董事长,黑龙江省个协副会长)
  他停掉企业的4个重要出口订单,加班加点生产价值1000万元的课桌椅,捐献给灾区孩子。我们采访他时,他摆摆手:“没什么,这只是企业的良心罢了。”


  灾区的孩子享受复课的快乐 李小平/摄

  地震前的几天,我马不停蹄地奔波于韩国和中国香港地区。在谈判桌上为了稳定老客户,争取新客户,舌战群儒,斗智斗勇。
  对于像我们这样的出口加工企业,客户就是企业的生命。经过多年的磨合,我们终于稳定了4个来自不同国家的大客户,这几个客户的订单几乎提供了我们企业全年大部分的利润。
  一切都十分顺利,按部就班地进行,直到那一刻——汶川地震震动了全中国。
  当天,我正在外地学习,晚上回到住处,当我从朋友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傻了。数秒的呆滞之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打电话给黑龙江省个私协,问我能出得上什么力。
  得知中个协已经开始组织为灾区筹集善款,我立刻赶了回来。第2天,我给个协汇了10万元,我知道这些钱远远不够。
  此后的几天,我守在电视机前,一步也无法离开。崩塌过后的断瓦残垣,娇小柔弱、了无生息的孩子,拎着书包的学生,或期待、或心碎的父母,在废墟上痛哭失声、试图搜救亲人却束手无策的幸存者,一息尚存却由于无法施救,不得不任由生命一点一点流逝的灾民……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喷涌而出。那些惨状太可怜了,自从我母亲去世后,我再也没有哭过,可是那几天,我想我大概流干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
  我能做什么?我能为灾区做点什么?我不停地问自己。
  5月20日,电视上播出了一条新闻,灾区的孩子在简易的救灾帐篷里开始复课。看着孩子们坐在小板凳上认真听课,我鼻子一酸,忽然想,我可以给孩子们提供桌椅板凳啊!我的企业是出口高档家具的,做这个我们最拿手!
  我立刻召集所有的职工和干部紧急开会,宣布三件事,第一,公司所有订单全部停掉;第二,所有员工从现在开始加班生产学生课桌椅,一天之内必须把新的样品打出来,用我们出口的环保漆和进口板材,一个半月之内必须把价值1000万的桌椅送往灾区;第三,计件工资取消,采取公司紧急情况下的日工资制度,具体措施由人力资源部迅速制订并报我审批。说完,我转身出了办公室,我没有时间耽搁,我必须去说服我的客户,老天保佑,希望他们能理解并且支持我的举动。
  然而这个过程并不顺利,尽管在感情上,客户对我的决定无可厚非,但是生意就是生意,他们和自己的客户也有合同,一旦我们停止供货,就意味着他们也必须承担违约的风险。
  “等你救灾的事情做完了,我们再讨论合作要不要继续吧!”
  客户的话似乎透着一丝希望,可是,看着他们的表情,我知道多半是没戏了。
  再次回到公司,我知道,我还要面临着干部和员工的质疑。
  果不其然,开完会之后,整个公司就炸开了锅。刚回到公司,我的一个业务部长就给我打电话:“杨总,救助灾区无可厚非,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尽一份力,可是,我们应该量力而行,必须要理智地考虑后果,您想过推掉所有的订单会有什么后果吗?没有收回的尾款、违约金,还有未来数千万的订单全部泡汤了。我不想看到我们的企业就这么垮了!”
  我何尝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但是我想,如果在这个时候,我没有尽一份心意,我良心都会过不去,而且,我相信凭借我们产品的质量,以后还会吸引更多的客户。那些老客户也不会因为我们的善举而永远抛弃我们。中层干部很快就被说服了,所有的员工也举手呼应,尽管日工资和之前的计件工资有天壤之别,他们都没有异议,甚至还有员工提出不要工资,把工资捐给灾区。我没有同意,毕竟这些工人也是要养家糊口的。
  接着,我给我的大股东——我儿子打了电话(我、我妻子、我儿子是公司的三个股东)。儿子沉默了片刻,说,“爸爸,支援灾区这件事您做得对,可是,我们不能换一种方式吗?比如,我们可以捐同等价值的善款给灾区,或者我们去买一些课桌椅捐给灾区?”
  我问他:“如果有人去看望你,一个人送你正急需的礼物,另一个人送你一叠人民币,你喜欢哪个?”
  儿子沉默了。
  第2天早上6点钟,妻子给我打来了电话“我代表儿子和我自己告诉你,我们支持你。”这个时间,这样朴素的一句话,让我不禁湿了眼眶。
  5月24日晚上,第一套桌椅的模具打好了,整个过程耗费了一些时间。家具行业有一句话,“宁做大,不做小”,这些小桌子、小椅子比大件的家具要难做得多,工艺更精细,刻板也更难刻一些。
  我们的企业每月要生产成千套家具,对于任何奇形怪状或者美轮美奂的家具,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可是,这套样品下线之后,员工们都不由自主地围拢过来,仿佛要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曾经有人问我,“只是做课桌椅,有必要用那么高级的板材吗?”可如今,我看着这些结实耐用的漂亮课桌椅,想着灾区的孩子们用他们上课的情景,想着他们能通过这些课桌椅感受到大家对他们的牵挂和期望。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让生死相隔的亲人见上最后一面

余天羽(三一重工赴北川志愿者)

  地震发生后,三一重工派出包括总裁助理在内的80位志愿者,携带10多台重型机械第一时间赶到灾区,参与救援工作。2008年5月22日下午1点,记者终于等到了余天羽的短信:“我现在在安县,可以接受采访。”

   我们从长沙出发,开了36小时的车于14日赶到灾区。三一重工总裁助理朱丹带队,李标志任副总指挥,带领三一团委集结的80位志愿者分赴绵阳县的北川、安县、平武3地。这3处都是汶川地震的重灾区。
  我们在平武和安县的主要任务是抢修道路。12号以来这里余震不断,道路前面修后面塌。从安县到北川县有一条近90公里的公路,是最早打通的通往北川的“生命之路”中的一条。16日凌晨1点多,三一救灾服务队接到命令,派2台大型挖掘机火速赶往安北路阻断地段。凌晨4点多,挖掘机出现在指定路段开始路面清理。6点多,安北路进入北川县城近3公里的阻断公路被打通。可以说我们为救援打通了一条“生命线”。
  灾区的路大多是依山傍水,一边是随时可能滑坡的峭壁,一边是悬崖下湍急的河水。有时巨大的石块就卡在路中间,每块都有近半个篮球场那么大。一次塌方,我们眼见着巨石在路面砸出了10米见方的深坑。我们的任务是要把沉降和隆起的路面修复,把巨石从路上搬走,把深坑填平,这些工作都是在余震不断、滑坡塌方频繁的危险情况下完成的。
  由于路多是爆破出来的,路宽只能容纳一辆起重机通过,我们的大型机械重达52吨,谁也无法预测开上去会产生什么后果。第一辆车的操作手在上车之前交待说,要是路塌了,一定把他的尸首捡上。由他的车开道,四五台大型设备随后都进了灾区。
  在北川,我们的任务是救人。17日我们在北川标志性建筑北川信用社的废墟下救出了一名被困5天的幸存者,当时他被掩埋在高达十几层的楼体下。我们用起重机远程开障、近距离搬物,花了近2个小时吊运,搬走了不知多少吨的钢筋混凝土,才救出了他。我记得他是北川神州矿业53岁的副总,叫季中山。
  救援当中我们也遭遇了很多危险。
  5月17日10点左右,我们的4台挖掘机正在作业,突然出现山体滑坡。荒郊野外,操作手们无处躲藏,最后是缩在救援的机械车底下才躲过一劫,后来他们几个回忆,听着石块砸在车体上“咚咚”的响声,那命悬一线的感觉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们去过平武县下面的一个镇,在那里主要工作是挖掘尸体。我们每天在死人堆里刨来刨去,心情可想而知,但看到那些死难者的家属没有工具,连手套都没有,就用手刨,我们还能说什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只能拼命挖,让生死相隔的亲人见上最后一面,也算是对他们的慰籍。在挖掘过程中我们也挖到过保险柜和珍贵资料,都马上转交给了当地政府。
  我们的救援队由全国各地选派的优秀员工组成。地震发生后,一名开起重机的工程师在乌鲁木齐和客户谈业务时接到总部通知“立刻去四川”,客户意识到我们的工程师是要去救人,二话没说把他塞上车,从乌鲁木齐一个偏远的小镇火速送到了机场。
  乌鲁木齐到成都的机票是2040元。由于走得匆忙,我们的工程师掏光了口袋只翻出2025元,售票员听说他是去四川救灾,什么都没说替他把差的15块钱补上,让他第一时间登上了飞机。
  后来这位工程师说,到了成都尽管身无分文,道路也不通,但他相信自己一定进得了灾区。果然,当他对路人说自己是来开起重机救人的时候,一辆军车立刻将他拉上,直接送到了绵阳,恰好与三一救援的大部队汇合。
  三一重工四川分公司的副工程师田玉宝,来到灾区后4天4夜没合眼。我们奇怪他对当地的状况为什么这么熟悉,他才说,他家是江油的,也是重灾区。接到命令后他直奔北川而来,直到现在也没回家看一眼。在挖掘过程中皮鞋磨穿了,他从废墟中捡出一双,给了当地乡亲50块钱,一直穿到现在。
  19日那天,一个记者到我们的指挥部说要替一位老太太找“救命恩人”。据老太太提供的线索:“穿着蓝衣服,绣着三一重工”。但时间地点和我们救援队走过的路线都对不上。几天后我们终于找到了她说的人,叫洪锐。他和他的4个同事不是三一抗震救灾正式队伍里的成员,是三一路基西南分公司的员工。地震发生后,他们5个人自己跑来救援。经过安县时遇到开往北川的军车车队,搭车进入北川,在我们的救援大部队到达灾区之前他们就已经开始救人了。
  救援时洪锐看到一条小狗一直坐在一堆废墟上,不跑也不叫唤,就和同事一起过去看,发现废墟下压着一个老太太。当时路没通,他们也没有设备,5个人就用手刨,还好周围有些铁棍和破锯子派上了用场。弄了四五个小时,终于把那位埋了3天3夜的老太太救了出来。其间一次余震还把他们身旁的房子震塌了。后来这5个人又在附近救出了4个人。
  我们救援队的向导,也是一个奇迹。他叫荣兴志,在北川交通局工作,地震发生后,他是北川县城第一个逃出来报告灾情的人。
  当天下午,交通局小楼下面两层瞬间坍塌,荣兴志所在的5层变成了3层。大震停息后,他发现自己被挂在窗户边上,于是从窗口跳到汽车顶上,翻过废墟,翻过山,到上级单位——绵阳市交通局通报。这时外界才得知北川塌了。荣兴志的老母亲被埋在废墟下,已经不在了。在外出差的老婆和在学校的孩子幸免于难。现在他留在救援队里作我们的向导。
  在这3个实施救援的城镇,我们的大型设备都是第一批进入的,当地的民众都很感激。平武的响岩镇食物紧缺,受灾百姓只能吃上稀饭,但每次吃饭他们都先给我们盛,说自己饿着没什么,一定要让我们吃饱,我们有力气了好去救他们的亲人。
  当地乡亲给我们的感动还有很多。来到灾区后条件比较艰苦,队员们穿的衣服结了厚厚的盐痂,都可以“立”起来,头发全部结了块。工程师和操作手一般都直接睡在挖掘现场,不然就是四五个人挤坐在挖掘机里睡。前几天,当地一位60多岁的老大爷硬是要把自己的帐篷让出来给我们睡,他自己睡在露天。
  从16日到19日,我4次进入北川。下雨、高温使一些深埋在地下的尸体根本没办法挖出来,腐臭的气味一天比一天浓。第一天进去我带了一个口罩;第二、第三天口罩一层层地加,仍掩不住气味;第四天,我只能戴着防毒面具。一震再震,本来房屋已经倒塌了70%到80%的城市几乎夷为平地,脚下不知道哪一块地随时就塌陷了。地震形成的堰塞湖,随时面临决堤的危险。为了避免灾难再次扩散,北川在今天已经封了城。走出来的时候,留在我脑子里最后的景象是:一片废墟,死亡之城。
  四川省团委安排的志愿者目前正在接受我们的培训。我们撤出后,机械设备会留给灾区,他们就是新的操作手。北川县已经有了新县址,今天还举行了一个简短的迁址典礼,部分小学也开始了露天复课。

编辑  何健(hej@gcmag.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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