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双平,文化管理专家,文化学者,湖北天门人,
武汉大学哲学硕士,曾任中国歌舞团(中央歌舞团)团长助理。
2007年初加盟本山传媒集团,任集团总裁、艺术总监。
《新闻周刊》以“最低俗的中国人”这样的标题来表述小沈阳,显然已经取得了轰动的眼球效应。暂且不论这种表述到底准不准确,不论其立场是否客观,也不论其报道中出现的多处事实性错误。我想,作者起码应该花点时间去多了解一下小沈阳本人和他的表演,多花点时间了解二人转近300年的历史,了解5000年以来中国艺术雅俗互动的历史和中华民族深厚的民俗文化底蕴。
话又说回来,多少年来,雅俗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中国人,“逢俗必反”就像“重男轻女”一样深深地印刻在许多现代人的大脑。然而,随着社会的更加开放,那些跟观众做最自然沟通的艺术,也就是“俗艺术”,渐渐浮出了水面,人们也渐渐敢于表达发自内心的喜爱之情。这也说明我们这个传统而保守的民族,其文化包容度在扩大,文化自信在上升。在我看来,不仅二人转应该发扬光大,散落在中国大地无数个乡村各个角落的民间艺术都应该拿出来亮亮,接受人们的选择,让那些有生命力的艺术找到它们的春天。
时至今日,“逢俗必反”这种偏见已经严重地影响了我们对民族文化的认识。
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这片土地,我们受她养育,受她恩赐,但是我们却恨她、抱怨她,我们走向城市之后改头换面、西装革履,生怕跟这片土地再有半点瓜葛。这片土地上孕育我们生命和灵魂的文化被我们抛弃甚至唾骂。
俗不是罪,它孕育了人,孕育了包括雅文化在内的民族文化。我想,什么时候我们能够正视“俗”,敢于表达对于俗文化的喜爱,才是真正有了文化的自信,我们才能真正认清民族的文化,从中总结出民族文化正面的价值,才能有力地推动我们的文化走向世界。
在艺术的审美追求上,重雅轻俗,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求“雅”在中国是无可争议的主流,很多艺术门类和艺术家为求“雅”而不遗余力。“俗”在中国是有原罪的,似乎总是与低俗、庸俗、粗俗、媚俗等联系在一起,很多艺术门类和艺术家视之为洪水猛兽而不齿。但历史的规律是:俗艺术是艺术大家族的江河源头,高雅的艺术总是与“俗”有着不解之缘。
事实上,“俗”与人类的发展和演变紧密相联,古人喻之为“下里巴人”,“雅”则被喻为“阳春白雪”。“俗”主要体现在柴米油盐、吃饭睡觉等物质层面:“雅”则体现在梅兰竹菊、高山流水等精神层面。从哲学的角度看,俗和雅很明显是一对矛盾:俗是大众的,雅是小众的;俗是低层次的,雅是高层次的;俗在乡野,雅在殿堂;故有“曲高和者寡”之说。但俗和雅又是辩证统一的,俗是雅的基础,雅是俗的升华;雅和俗的边界是相对的、不清晰的,往往是雅和俗相联相通,俗中有雅,雅中有俗,如八卦之“阴阳鱼”(黑中有白,白中有黑,黑白互生,形成圆满),故而有生命力的艺术皆“雅俗共赏”。
按照通常的理解,以雅俗作为标准,可以将艺术门类大致分为两类。交响乐、芭蕾舞、歌剧、舞剧、话剧、油画、国画等属雅艺术,相声、小品、二人转、魔术、杂技、评书、漫画等属俗艺术。但这种划分也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在今天看来,《诗经》无疑是我国古代雅文学中成就最高的典范之一,但其中的《风》和《雅》在当时却分别是俗和雅的极致;唐诗宋词同样是雅的典范,但唐宋时代的诗人、词人也有雅俗之分,杜甫、李商隐、苏东坡、辛弃疾等是雅派诗词大家,白居易、柳宗元等则为俗派诗词大家。白居易写诗,最求通俗,“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等因通俗易懂而流传千古。从《诗经》到唐诗宋词,其中的经典名篇,无论是雅还是俗,能流传至今的,无一不是雅俗共赏的典范。
在演艺业并不算发达的中国,本山传媒旗下的“刘老根大舞台”连锁剧场,创造了中国文艺界的一个传奇,一跃成为中国演艺产业的领头羊,成为中国文艺界的一道亮丽风景线。不少人探究其中奥妙,并找到很多原因,如赵本山个人巨大的品牌效应:“刘老根大舞台”的“绿色二人转”极尽搞笑之能事;富裕起来的很多中国人已经“不差钱”,但“差”的是快乐;文化产业有“口红效应”,在经济危机的大背景下可以逆势而上等等。这些说法都颇有几分道理,但我觉得最重要、最根本的原因,还是赵本山雅俗共赏的审美追求。
赵本山的“绿色二人转”、“赵氏小品”和“赵氏影视”,无疑都是从“俗”起步的。人们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赵本山在审美追求上“崇俗”的趣向。农民出身的他对俗有着天然的情感,不仅不“恶俗”,反而“崇俗”,常为“俗”高唱赞歌。他有很多“崇俗”的口头禅,如:“二人转演员美在天然,贵在野生”、“二人转如果脱离了俗,就如同树木挣脱了泥土,获得的不是自由而是死亡”、“二人转如猪大肠,臭哄哄不能吃,洗得太干净也不好吃”、“民间艺术必须接地气,脱离了土地和民间就是死路一条”等。他清醒地认识到:单纯的雅和单纯的俗一样,都是不完美而有局限的;艺术从俗上升到雅后,停留在雅的层面“睡大觉”,必然是曲高和寡,肯定是“小众”而非“大众”。所以他既没有躺在俗的“火炕”上睡大觉,也没有在雅的层面孤芳自赏,而是不断与时俱进,努力把俗提升到雅,最后让雅再回归到俗,他认为这就是艺术的最高、最完美境界,也就是大俗,就是雅俗共赏。
这让我联想到伟人毛泽东和邓小平。为什么毛泽东和邓小平的话让人念念不忘,那么深入人心并产生巨大影响?其中有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他们在语言上的通俗易懂、雅俗共赏。他们是“高人低语”的楷模。毛泽东留下了大量精辟、精彩的语言,如“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等等。这些闪烁着智慧光芒的语言“老妪能解”,让人不禁产生一句顶一万句的感叹。
邓小平也是雅俗共赏的语言大师:“摸着石头过河”、“不管白猫黑猫,会抓老鼠就是好猫”、“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发展才是硬道理”、“贫穷不是社会主义”、“一个国家,两种制度”等等,是最具代表性的“邓氏语录”。这些通俗易懂的“邓氏语录”,句句堪称经典,改变了以农民为主体的中国,富裕了曾经是一穷二白的中国,让中国一跃成为世界经济强国。
由此看来,艺有雅俗之分,言有雅俗之别。须知雅人也做俗事,俗人也有雅举。刻意脱俗而求雅,往往不是真雅。唯有雅俗共赏,才是真高度、真境界、真智慧和真力量,才能产生巨大的生命力和超常的影响力。
刘双平,文化管理专家,文化学者,湖北天门人,武汉大学哲学硕士,曾任中国歌舞团(中央歌舞团)团长助理。2007年初加盟本山传媒集团,任集团总裁、艺术总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