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林荣洲结婚时的一张全家福见证了林氏家族的庞大

　　约访林仰岁老先生之前，笔者的心情很不轻松。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样家大业大的企业家一般很难约到，往往要经过助理、秘书等一干人员层层转达并安排日程之后，才能得到回复。出乎意料的是，林老的小儿子——福盛鞋业有限公司董事长林荣洲却很爽快地给了记者林老的电话号码，而林老更是一口答应采访的要求，甚至还体贴地提出派人去接记者，“你初来乍到，不容易找，还是我派车去接你吧。”几番推辞，难却老先生的好意，半个小时后，一辆奔驰商务车停在门口。“我是富贵鸟的员工。”司机说，“我们也不知道老先生的名字，大家都叫他‘岁’，不管是富贵鸟、吉祥鸟还是木林森的员工，只要老先生一声招呼，我们都会立刻赶过来。”
　　尽管如今林仰岁在林氏子弟创办的七个鞋业企业——富贵鸟、吉祥鸟、木林森、高乐、森森、恒林、富贵花中没有任何股份，也基本不参与企业的经营和决策，但他从不讳言自己是林氏家族鞋业王国的创始人。这位83岁的老人是富贵鸟四大股东之一林荣河、木林森董事长林荣洲的父亲；是富贵鸟董事长林和平、股东林和狮、林国强的叔叔。而吉祥鸟、森森、高乐、恒林、富贵花的老板和股东们，也几乎全是林仰岁的儿孙辈。
　　林老和夫人刚刚搬进新居，整栋大楼他们是第一家，尽管隔音效果不错，偶尔还是能听到施工时电钻的声音。老两口的公寓装修得典雅大方却并不奢侈，与一般城市里生活条件中上的老人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这是林和平投资兴建的一个小区，之所以搬过来是因为林老非常喜欢这个小区的名字——“世府名门”。“我的前半生吃了很多苦，但是现在我很幸福，我的和平、荣洲、荣河把企业做得很成功，孙子们也很争气，不愿意‘啃老’，要做自己的事业，现在我们林氏家族可以当之无愧地称为‘世府名门’。”

　　30年前，五月的一天下午，石狮海边，清瘦的林仰岁挑着一担海鱼，一路小跑着，太阳下山之前他必须赶回长福村，如果不能赶在晚饭之前把这担鱼卖出去，第二天鱼一坏掉，这趟生意就要亏本了。
　　忽然，阵雨不期而至，天一下子黑了下来，山路更是半点也看不到。林仰岁只能蜷缩在路边，等着闪电一亮，便赶快借着光亮紧跑几步。就这样走走停停，往常一个小时就能跑回家的路程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到。到家之后，林仰岁放下扁担，顾不得换下湿透的衣衫，立刻把鱼放在锅里煎熟拿出去卖。可是，生长在海边的村民对这种不新鲜的鱼全然没有兴趣。看着自己辛苦挑回来的海鱼，林仰岁黯然伤神：“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即使拼命干活儿也过不上好日子！”
　　出生在闽南海边的林仰岁，在兄弟八人中排行第七。战乱年代，大哥被国民党抓丁服役，没几天就死在途中。另一个哥哥林仰梨在逃避国民党抓丁时被毒蛇咬伤了腿，落下了残疾。伤心欲绝的父母变卖了家中所有的财产，四处疏通，才保全了兄弟七人免受徭役之苦，家中却因此一贫如洗。
　　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13岁时林仰岁便辍学了。他种过地、卖过鱼，几乎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 “为什么林家后来会这样成功？就是因为林家人都不怕苦不怕难，什么都能做。”林仰岁说。
　　58岁那年，林仰岁的机遇终于来临了。哥哥偶然在香港认识一位专门收购海鱼的老板黄辉煌，回到家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林仰岁，“帮人收购要比挑鱼卖给散客好的多，一来不用那么辛苦吆喝，二来公司收购的量非常大，赚的自然也多。”
　　就这样，靠着和黄辉煌的合作，没多长时间林仰岁居然赚到了2万多元。“那时候的两万元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有了这笔钱，林仰岁知道，自己有机会做生意，终结家族挑鱼为生的苦日子了。
　　林仰岁的哥哥林仰梨在一家国营鞋厂做技术员，那一年，林仰梨60岁，刚好要退休，林仰岁和哥哥商量：这么好的手艺应该代代相传，让子孙们都过上好日子。
　　虽然有了办厂的念头，但是，办厂要买哪些东西，做鞋需要哪些工具，他统统不懂。要想开厂，最便捷的方法就是找到一家倒闭的工厂，把一整套设备全盘接收下来，按照人家做鞋的套路，加上自己做生意的思路来办厂。林仰岁开始四处打听，哪里有要倒掉的鞋厂。
　　不久之后便得到一个消息，塔前村的王西开了家鞋厂，做了四个多月就倒闭了，里面的设备都很新，准备卖掉。“当时，我高兴得不得了，这简直是老天爷在帮忙。”时至今日，林老先生提及此事依然激动不已。“我打听了了一下，这家鞋厂是王西和七八个亲戚合伙开的，一开始生意非常红火，他们鞋做得好看，但是穿了几天就脱胶，全被退了回来，亲戚们一看情况不好，全散了。他们的问题显然是技术水平不过关，我哥哥是做技术的，刚好可以弥补这个缺陷。”
　　虽然心里很急切，但林仰岁还是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去跟王西砍价。“我跟他讲，你的房子是租的，如果设备不处理掉，每个月都要搭房租进去，反正厂子都倒了，人也散了，随便多少钱卖掉就好了呀！”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原本价值一万多的设备和原料最终被林仰岁以3000元的价格拿下。回到家，林仰岁迅速召集家族成员开会，请大家集资办厂，资金多的股份就大，资金少的股份就小，大家都很赞同这个提案。随后，他们将设备拉回家，把祖屋打通做厂房。1984年，富贵鸟集团的前身——石狮市旅游纪念综合总厂诞生了。
　　林仰岁最初不过是为了让靠卖鱼为生的家人摆脱贫困，他没有料到，这个决定开启了一个家族鞋业王国的大门。

股份重组 企业“涅槃”
　　“当年企业初创时，每个人投的钱都不一样，从两三百到两三千不等，最初的股份一共是13股，我父亲占了一股多。”林荣洲对记者介绍说。
　　此时，林仰岁和哥哥们几乎都过了花甲之年，“我们一辈子都在卖鱼，并不懂得做鞋，具体的工作要让孩子们来干。于是，我把他们19个堂兄弟召集起来。”
　　旅游纪念总厂只有4万元家底，刚开始只请了十几名工人，连同既当老板又当工人的19个林氏族人，也不过几十号劳动力，生产的主要产品是人造革凉鞋和拖鞋，每双只卖几元钱。相较于当时一双能卖200多元的“莱尔斯丹”、“登喜路”，只能算小打小闹。但就是这样一个小工厂，第一年居然挣了40万元。“石狮是个侨乡，我们的鞋子质量好，又便宜，吸引了很多侨胞和外地的商人来进货，几乎是做多少卖多少。”这让林仰岁和林仰梨信心大增，他们将企业的利润全都投入到扩大再生产。
　　林家兄弟不曾学过管理学、营销学，只是凭着对机遇的直觉踏入市场大潮，企业既没有明确的分工，制度和管理也比较混乱，加之缺乏做生意的经验，在市场竞争中难免要吃苦头。企业内部人多口杂，互不相服，出现内部矛盾就在所难免。参与创业的19位堂兄弟在磕磕碰碰中坚持了5年之后，便有不少人开始打退堂鼓，陆陆续续退了股份。
　　眼看着旅游纪念总厂就要分崩离析，林仰岁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这个决定最终改写了林氏企业的发展轨迹，避免了这个纷争四起的家族企业最终土崩瓦解的命运。
　　1989年是林氏家族发展史上一个重要的分水岭。这一年，林仰岁开始对旅游纪念综合总厂进行重组。他把大家聚集起来开会，讨论“分开好还是不分好”，最后决定留下林和平、林和狮、林荣河与林国强，把其他人都清出企业，由4个股东组成新的董事会，推选林和平当厂长，并开始注册“富贵鸟”商标，将主要生产方向从人造革凉鞋和拖鞋转移到了真皮休闲鞋。
　　重组后的第一年，工厂还是一个由破瓦窑改造的车间，一天最多只能生产一百多双鞋。起初客户对车间的条件颇有顾虑，订单不多也较为零散，少的只有几十双，最多不过几百双。林和平发挥他做事认真的劲头，严格督促流水线，仔细检查成品，哪怕有一点瑕疵都要退回返工。几个月下来，厂里的鞋子获得很好的口碑，订单渐渐多起来。
　　1990年，林和平接到第一笔出口前苏联的鞋子订单。在简陋的生产条件下，他们不仅做到了如期交货，而且质量优良，良好的产品信誉使调整后的企业实现了“开门红”。全年销售10万双休闲皮鞋，相当于那一年计划产销量的10倍。
　　1991年，石狮旅游纪念综合总厂正式更名为石狮市福林鞋业有限公司。1992年，富贵鸟集团成立，旗下拥有福林鞋业有限公司、富贵鸟鞋业发展有限公司、富贵鸟服饰发展有限公司等8家全资子公司。在接下来的几年，富贵鸟产品以款式新颖、温软舒适、祛汗除臭而获得市场认可，产销量剧增，企业焕发出了新的生机。2009年胡润百富榜发布，林和平四兄弟以45亿财富，位列第211名。

　　重组后的富贵鸟迅速步入发展的快车道，而这一经验也说明，家族企业在必要时，必须要“修剪旁枝”才能完成管理架构的升级。“人多很容易发生争执，企业很不稳定，不如一个一个分开发展。但有些人不懂我的心思，不愿意退出，他们认为我太自私，没有良心，把大家撇开，自己去赚钱”。为了平息大家的情绪，林仰岁第一个退股，退得彻底干净，一点也没留。他在家族内做出了表率，保证了企业的平稳转型。
　　然而，被清退的其他人今后怎么办？“大家领了自己该得的红利，开始自由组合寻找新的出路。有些人选择了别的行业，其中有人在台湾与人合资开办了信义房地产公司，如今十分成功。”林荣洲说。
　　对于想要重新回到制鞋行业的家族成员，林仰岁采取让富贵鸟厂里的师傅帮忙，做好“传、帮、带”，帮助新厂的技术人员和工人逐步提高生产技术和技能水平。
　　最先回归制鞋行业的是吉祥鸟。林仰岁说：“我弟弟的小孩林昭和提出要开一家鞋厂，我就叫我哥哥和他合作，在技术上支援他。”
　　1990年，石狮吉祥鸟鞋业有限公司成立，由林绍和的儿子林峥嵘执掌帅印。年轻的林峥嵘，见地已超越了上两辈人的思路。他提出，要在中国鞋业领域创出自己独特的品牌风格，并在传承手工的基础上聘请国际设计师，引入现代化的生产线，将业务扩展至全国乃至海外，成为国内著名的真皮休闲鞋生产销售企业。
　　林荣洲也是被林仰岁清出富贵鸟的成员之一。提起这个儿子，林仰岁对他的老实肯干大加赞赏。他说：“荣洲是很能吃苦的人，虽然没有读过很多书，但是脑子很聪明，心地也好。”
　　被清出富贵鸟之后，林荣洲和堂兄合开了一家恒林鞋业，但终因理念不和而分开。1998年，林荣洲、林健康、林渊合作成立了福盛鞋业有限公司并申请“木林森”商标。这个名字是林仰岁取的。他认为，第一，鸟跟森林不可分离。他希望林家兄弟和企业也都能像同林鸟一样友好相处，健康发展；第二，“木林森”这个品牌中有个林字，代表了林氏家族事业的延续；第三，一木立柱、双木成林、三木成森，说明了一个道理：干事业得一步一个脚印，做人也要踏踏实实，只有这样，才能把企业做强、做大。
　　值得一提的是，福盛鞋业有限公司总经理林渊并不是林氏家族成员。福盛鞋业公司在创立之初就决定要摆脱家族企业的束缚，几位股东一致赞同严禁股东家属、亲戚、朋友入主公司，而且不允许股东或高层管理人员的家属插手公司事务，这在福建这个以家族企业为典型特征的地区是不多见的。“我哥哥很传统，不喜欢外人介入企业，他管技术的时候，都不传授给外人。但是时代不一样了，外面技术比我哥哥好的人很多，有管理经验的人更多，所以我就主张，谁有能力就让谁做。”林仰岁说。
　　如今，福盛公司已拥有2000多名工人，在全国建立了5个现代化生产基地，企业年销售额达到数亿元，已发展为中国休闲鞋行业的龙头企业。“木林森”的品牌知名度也与日俱增，品牌价值已经达到21.68亿元。在此之后，通过一步步整合、拆分，森森、高乐、恒林、富贵花等品牌也慢慢跟了上来。
　　富贵鸟、吉祥鸟、木林森等品牌的成功，与林氏家族密不可分。各个品牌虽然是家族某一成员或某几位成员独立创建的，但依靠家族间的亲密关系，他们可以很顺利地从已经成熟的家族企业中获得技术、资金等方面的援助，可以借鉴到一些成功的生产管理经验和模式，这种协作使得林氏家族好像一个鸟群，有集体的力量又有个体的灵活性。
　　林氏家族都在做鞋业，行业的竞争在所难免。那么，他们是如何协调的呢？家族老一辈的协调作用此时显得尤为重要。林仰岁说：“刚开始的时候经常有人跟我告状，说某某占了我的地盘，在我的地方卖东西，也有人说某某挖我的师傅，让我主持公道。我的态度很明确，世界上的生意是做不完的，你走你的路，他过他的桥；世界上人才也多的很，走了一个可以再找。不要让别人影响你发展的思路，不要做事马马虎虎、妒贤嫉能，努力做你的技术、营销和管理，做到你会的他不会，自然能超越他。”
　　也许，正是这种相互超越的动力形成了林氏鞋业王国特殊的竞争力。有协作有竞争，这就迫使每个企业在自己的定位上不断改进工艺，不断超越，掌握竞争优势，这种合作加竞争的模式形成了一种无可替代的核心动力，使林氏家族在鞋业产业上的份额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