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6月，随着赵鹏运等亿霖木业高层主管的陆续落网，北京史上最大的传销案终于尘埃落定。然而，数万个怀揣“林场主”致富梦想投身到“利国利民绿色事业”中的投资者，此时，还不知去何处追回他们的损失。
一个刑满释放的普通商人，利用国家对林业的政策支持，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就从全国各地2.2万余人手里骗取了16.8亿元人民币。究竟是怎样的骗局，让这么多人倾其所有、心甘情愿地跳进亿霖木业精心布置的陷阱？
梦碎：绿色致富梦一夕成空
2004年的夏天，北京的张大娘被朋友带来的一个消息搅得无法入眠。——“投资‘托管造林’，既是绿化祖国造福子孙的大好事，7年后还可以获得不菲的回报。”亿霖的广告语十分诱人，更诱人的是朋友的游说——“林地投资一亩2600元，每年收益在60%到70%之间。”比如，投资3980元买一亩已生长了两年的林地，再委托给公司管理，5年后可出材15立方米，按每立方米700元计算，每亩可获利65 20元，收益率超过100%.算算利润，张大娘再也坐不住了。说服老伴拿出30多万元的养老金，在内蒙古通辽买下120亩林地，与亿霖公司签署了为期12年的林地使用合同。然而，1年过去了，公司承诺交付的林权证却杳无音信。夫妇俩疑心顿生，决定亲自前去考察。
到了通辽，顿时呆住了：他们所看到的并不是茂密的树林，甚至不是纤细的小树，而是筷子一样粗、一尺多高的死树。夫妇俩立刻找当地政府开出证明：“所谓林地‘草比树高，实为沙地’。”找到亿霖公司要求退款。几经周折，亿霖公司终于同意退款，但仍扣留了7万元作违约金。
同样是在2004年，年过半百的何女士被亿霖刊登在报纸上的招聘信息所吸引，想应聘洽谈师的职位。拨通电话后，她被业务员热请地邀请到位于国企大厦的亿霖木业公司。在那里，何女士接受了全面的“培训”。
上完课后，何女士被告知，公司经营的速生丰产林，其中有一部分是卖给内部职工的，只要买林地，就可以被吸收为洽谈师。一旦成为洽谈师，每月就可以有50 00元的底薪，而且林木7年后保证成材见效益，那时每亩地的净收入可达到六七千元。面对这样的诱惑，何女士动了心。按照公司要求，经理级别必须买150亩地，以每亩2600元的售价来算，何女士必须拿出近40万元。于是，何女士拿出了自己的10万元积蓄，并且偷偷取走了儿女的20万元和母亲的10万元养老费，与亿霖集团签订了150亩的托管造林合同。没想到，在签完合同的第二天，公司却以何女士年龄过大，经理的工作过于辛苦为由拒绝让何女士当经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何女士不禁心慌了起来，对自己重金购买的林地也越来越担心。2005年，何女士独自一人前往内蒙古通辽市考察自己那块林地：“草比树高”的现实让她难以置信，何女士回来后随即向公安局报案。
由于越来越多的报案人的出现，公安机关对这个案件进行了深入的调查。一个涉案金额16.8亿余元，受害人数达两万余人的惊天传销诈骗案慢慢浮出了水面……
陷阱：由来已久的犯罪班底
现年37岁的沈阳人赵鹏运，正是这个庞大的传销组织真正的幕后操盘手。他的传销史可以追溯到十余年前。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赵鹏运以沈阳大安实业有限公司北京分公司法人代表的身份经营当时风靡全国的净水器产品，后因该公司从事传销经营而被查封。
此后，赵鹏运又作为北京鹏坤投资有限公司的总经理，以倒卖墓地的形式进行非法传销。2000年前后，这家公司被北京警方捣毁。
而亿霖的其他高层管理人员也或多或少地有着从事传销的经历。据亿霖的一位前经理级人物介绍，亿霖的很多“高管”都曾经是赵鹏运倒卖墓地时的“合作伙伴”。除此之外，上述的沈阳大安实业有限责任公司和北京鹏坤投资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都是赵鹏运的姐姐赵代红。
2002年8月，辽宁省沈阳市皇姑区人民法院以非法经营罪对赵鹏运做出了入狱1年零10个月的判决。在此期间，一家林业公司悄悄在北京站稳了脚跟，这就是亿霖木业的前身——“阳光森工”。
2003年6月25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加快林业发展的决定》出台，鼓励森林、林木和林地使用权的合理流转，放手发展非公有制林业，凡有能力的农民、城镇居民、科技人员、外国投资者、企事业单位和机关团体的干部职工等，都可单独或合伙参与林业开发。《决定》在媒体公布后，引发了公众投资林业的热情，“托管造林”在社会上蔚然成风，一大批林业公司闻风而起，“阳光森工”就是其中之一。公司成立初始规模并不大，工程部的两三名员工从北京密云太师屯开始，逐渐从河北固安、霸州、廊坊等地购买林地。公司另设有培训、销售等部门负责林地销售，当时林权证不能下发的情况就已经出现了。
2004年的三四月间，赵代红高调进入阳光森工，将公司更名为“北京亿霖”。随即，刚刚出狱的赵鹏运也进入亿霖，纠集原传销团伙重新组建了领导团队，迅速成立了一系列公司，打着“合作造林”的幌子，重操传销旧业。
揭秘：精心挖掘的传销黑洞
那么，什么叫合作造林呢？按照亿霖的说法，公司先承包土地，造林并拿到林权后，再将林地以签署合同的方式，按照单位面积出售给投资者，同时林木权属也流转给投资者。投资者再委托造林公司进行管理维护和经营，到一定年限后，按照合同规定，双方进行利益分配。也就是说，投资人只要出了钱，就可以坐收其利。
可是，亿霖有林地可出售吗？当时，他们的确在全国各地拥有多处林地，然而这些林地大多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有量却无质。亿霖在河南某县拥有林权证的林地共1.4万亩，但半数林木已死亡；内蒙古某地有一片戈壁，但树的直径尚不足3厘米；在湖南，亿霖的林地不再按每亩55棵种植，一亩地种上100棵树，然后以每33棵算一亩的方式办林权证，相当于把1亩地当成3亩卖；在四川青川，亿霖声称购买了1.8万亩林地，但由于没给钱，并没有从林地所有者手中拿到林权证……
而他们宣称的“暴利”更属无稽之谈。据了解，在所有树种里，即便是价格很昂贵的松树，也不能达到每亩六七千元的纯利润，更不要说价格相对便宜的杨树了。而速生杨必须精心管护，才能成材，每亩地最多成材810立方米。除去造林、管护成本，每亩林地的纯利润最多只有两三千元，像赵鹏运买来的“样子货”基本没有利润可言。而且按照国家规定，砍伐树木，国家有年度计划，地方有砍伐指标。即使到了赵鹏运承诺的回报年限，如果没有取得砍伐指标，购林人也无法通过砍伐成林收回投资。
但赵鹏运却用精心编织的传销网络开始了“无中生有”的运作。亿霖最高层是集团总部，总部以下在全国5个省市分设7家销售分公司。亿霖以销售业绩作为升级标准，其任销售代表、销售主管、销售经理阶段，每卖一亩地，提成100元；卖出的林地达到30亩，最底层的“销售代表”就可升级为销售主管，卖得越多，级别越高。在“销售主管”之上则是“销售经理”，直至“销售部长”， 从而形成一个4级金字塔结构，当上销售部长后，每亩地的提成达140元。
其发展“下线”主要有两种方式。一个是游说亲友加入；还有一个就是在各种媒体上登招商广告或招聘广告，然后游说来访者购买林地。投资者购买林地10亩以上，就可以成为“销售代表”，进入传销链条。随后亿霖在各大报纸和网站上发布招聘启示，高薪聘请员工。他们将招聘对象分为ABCD四类：A年纪偏大，曾在政府部门任职，有钱，有社会关系；B与A条件相同，但对造林不感兴趣；C没钱没社会关系，但口才好；D下岗工人，急于求职。
“A务必拿下；B帮助对象，提高其造林热情；C帮助重点，利用口才发展人脉；D立即放弃，不闻不问。”亿霖一位前业务员这样说。招聘者一进入公司，就会有人寸步不离地贴身服务，防止与其他应聘者或业务员交流。随后，为期7天的培训俨然是一个洗脑的过程，首先鼓吹亿霖的“雄厚实力”和管理理念，介绍国家的林木缺乏现状和林改新政，然后计算超过100%的回报率，规划7年后美好的前景。
最后一步是河北霸州实地参观，并一对一解说打消投资者的顾虑。据重庆的付先生回忆，亿霖的培训课一堂讲座为一个半小时，进去了就不准出来。一个会议室挤六七百人，门口还有六七个操东北口音的彪形大汉把门，连厕所都不许上。一位主管说，应聘者有时一次多达500人以上，洗脑流程下来，有一半签约购买林地。甚至有人看了国家林木资源缺乏且生态严重破坏的宣传片后老泪纵横，回家拿钱签合同。
购林者买一处林地，要同亿霖签订三个合同：转让合同（绿化工程合同）、管护合同、收购合同。事实上，这三份合同正是赵鹏运精心设置的圈套，“很少有人仔细看，三个合同是跟三个公司分别签的，每个公司都不在一个城市，法人代表也各不相同，一旦诉讼，一则公司之间可以互相扯皮，二则一个公司被扯进去了，其他公司可安然无恙。”
追问：上亿资金去向何方
亿霖案涉案总金额达16.8亿元。那么这样一大笔资金到底流到了哪里呢？
现警方已查实，在这16.8亿中，提成款达4.5亿元，大部分用于亿霖各层管理人员的挥霍。在亿霖的账目上，只有“销售部长”的提成有明确规定。“销售部长”
拿到提成后，再从自己获得的款项中返还给“销售经理”、“销售主管”和“销售代表”。这些提成款的发放方式并无明文规定，仅依靠各级间口口相传，资金流动也从不走公司账，而是直接进入公司高层以个人名义开设的账户。他们利用20—30人的个人身份证，设立了500个个人账户，仅赵鹏运个人拥有的账号就达1 00多个。
在销售林地的同时，赵鹏运等人还以管护林地为名，向投资者收取总共高达3亿余元的“林地管护费”，但实际用于管护的资金只有1000万。“所谓管护，只是给当地农民点钱，让农民照看。很多林地都被牲畜啃了，连桩都没了。” 亿霖准备到河南某县买地时，曾有人以每个坑1元钱的标准，找到当地百姓，在每亩地挖5 0个40厘米见方的坑，每个坑插一株树苗。亿霖验收合格后，以每亩150元的价格，把这片临时挖出来的林地买走后就无人过问了。其余“林地管护费”既未按与投资者签订的合同将这笔资金交给银行监管，也没有作为管护费用专项管理，更没有用于林地管护的专项支出，而是被混入销售林地款，用于给各级销售人员发放提成和挥霍。仅该集团培训部主管黄金辉一人提成就高达5000多万元。黄金辉用这笔钱先后购买了4处高档住宅和3辆高级轿车。拿了上千万元提成的公司讲师团骨干谷颜，花80万元给自己出了张唱片……
短短的两年时间，亿霖就造就了5个千万富翁，18个百万富翁，其敛财之巨可见一斑。目前，警方已经追回部分资金，其余正在追查中。
思索：有多少骗局还会重来
据调查，目前，我国的森林覆盖率仅为16.55%，是一个典型的少林国家。国家为了发展林业、激发投资者造林的热情而制订林业改革的政策是利国利民的好举措。但是，这一好政策如今却被一些歪嘴的和尚念错了经。打着托管造林的幌子，融资诈骗的例子不在少数：1999年至2002年，福建人聂玉声先后在太原注册3家公司，以植树造林等名义，变相吸收公众存款6.65亿余元；2002年，辽宁朝阳，中天集团打着种植速生杨快速致富的旗号，非法吸收公众存款6900余万元；2003年，辽宁抚顺，森茂速生丰产林开发有限公司抚顺分公司进行非法集资活动，涉及金额52.2万元；2004年，济南驰太木业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于恩赫以托管造林的名义，欺骗30余名群众，非法吸收公众存款250余万元……
在当前法律法规还不健全、市场发育还不成熟，特别是个别企业组织和个人的社会诚信度还有待提高的情况下，行走在政策真空状态的托管造林，究竟有多少骗局还会重来？
对此，专家提醒投资者，在市场经济社会中，风险和收益是相匹配的。高利润、零风险的事情不可能发生。投资林业的风险主要来自自然灾害、地理条件、品种选择以及市场风险。林木生产效益的高低很大程度取决于市场需求和价格，受国内外市场影响较大，若干年后，其价格只能由当时的市场决定。因此投资者不能听信夸大其词的广告宣传，必须客观冷静地分析投资风险和投资回报率。而保持一个平和的、不急于发财的心态，让骗子无机可乘也是非常重要的。
编后：亿霖传销案的发生，暴露了老百姓在投资中的误区。由于缺乏风险意识和投资理财知识，不熟悉相关政策法规，一味追求高回报，很容易落入诈骗集团的陷阱。目前，国务院已建立处置非法集资部际联席会议制度。国家林业局作为联席会议的成员，将按照联席会议的统一部署，加紧制定相关规定，规范林地转让行为。这一规定有望在近期内出台。随着政策的完善和投资者投资观念的提高，相信托管造林在未来可以成为投资者真正的“绿色银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