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是惟利是图的。一切非市场选择的行为,必将遭到经济规律的惩罚 南通宝港油脂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宝港)曾经是江苏省南通市的龙头企业——它是全国最大的精炼油生产基地之一,同时,它也是亚洲第3大油脂加工企业,公司总资产达12.5亿元。当地银行人士称,最近3年,宝港销售额有45亿元左右。2004年其以35.76万吨的产量,在全国食用油行业中排行第4位,被评为中国民营企业500强之一。2005年8月,其生产的“禧万年”食用油还被评为全国名牌产品。
公司董事长陈保存曾经是风光无限的企业家——住高档别墅,拥有多部名车;受过高官接见,上过知名媒体版面。由于对拉动经济增长、缓解就业压力贡献不小,企业受到当地政府及各界的广泛赞誉。就在2005年八九月间,南通市举行经贸洽谈会,陈保存一手打造的宝港还被作为南通的形象代表之一展示给大家。
然而,短短1个月后,南通中级人民法院却发出了一则公告,称已于10月8日立案受理南通市商业银行申请宝港破产还债一案,宝港公司已进入破产还债程序。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陈保存居然在9月底携其子、也就是公司的总经理陈剑逃向外地……
消息一出,舆论哗然。一家如此庞大的企业怎么会突然倒下?宝港“猝死”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发病:无单提货之案
在南通,政府、银行,以及宝港内部的人士都认为,点燃宝港破产导火线的是其合作伙伴——上海市五金矿产进出口公司及其参股的上海金泰粮油国际贸易公司。
上海五矿方面的材料显示,2005年2月23日,上海五矿和宝港签订了一份《代理进口协议书》,协议约定由上海五矿为宝港代理进口5.5万吨阿根廷大豆,宝港油脂在协议签订日将总货款10%的保证金交予上海五矿。余下货款带款提货,但最迟不得迟于上海五矿对外付款前5个工作日;在未结清货款前,货物的所有权仍归上海五矿所有。
随后,上海五矿在2005年5月2日至5月12日,将59306吨大豆全部卸货并报关完毕。原本宝港必须付款1.558亿元,但其在9月1日前分期支付了共计6000万之后,剩余的9500多万元未支付。
2005年9月18日,上海五矿副总经理钮为民来到宝港要货款。“我没见到董事长陈保存,公司其他人说没钱。既然没钱,那我们就不能把货放给宝港,我们要求提货。”但去提货时,却发现码头上的货已经没有了。根据相关法规,货物滞留港区期间,港口有监督保管责任。无单放货在港口行业属违规行为。很显然,在上海五矿没有开出提货单的情况下,负责监管责任的担保方——狼山港已经让宝港提走了价值1.5亿元的货物。
此间,上海金泰也有一笔价值9500万元的货被宝港提走,同样没有开出提货单。这意味着两家公司共有1.9亿元的货物被无单提走。而且,上海五矿表示,他们从市场上了解到,其中部分货物已经被移库转移加工,甚至销售。
2005年9月26日,上海金泰和上海五矿以宝港涉嫌经济诈骗向上海警方报案。上海警方当即立案调查,依法拘捕犯罪嫌疑人陈氏父子,查封其相关财产。
仓皇之中,陈保存父子只好逃之夭夭。
病根:盲目扩张之误
对于总资产十几亿的宝港,区区2亿的漏洞怎么会补不上呢?但我们只要看一下陈保存的扩张战略,就会明白其中因由。
1999年,陈保存赴南通狼山港投资宝港加工基地,此后经年,为建炼油厂并购买国内外先进设备,陈保存在宝港累计投资超过7亿元。
比如,2001年2月,宝港成立刚1年多,就花巨资从美国、德国引进当今世界最先进的日加工2500吨大豆和日产800吨精制油生产线设备,这一工程几乎用尽了宝港公司账面上的流动资金。陈保存向有关部门求助,希望银行增加1亿元固定资产贷款。经各部门协商,贷款很快到位。
接着,他又有了新的发展计划:发展长江三角洲饲料原料市场,带动苏浙皖特别是苏北地区种植养殖业的发展。计划的落实自然还是依靠贷款的支持。
2003年5月,陈保存又回到家乡大丰,投资1亿元新上了中鑫生物饲料项目。此后,他又先后分别出资数千万元收购重组了大丰市供销机械厂、银海轻纺有限公司两个老国有企业并成立江苏宝鑫集团。
即便是由其子陈剑负责经营的长城饭店,原先也是南通市连年亏损的国企。陈保存花2407万元买下后,解决了数百名下岗职工的就业问题。
此外,陈保存在南通还有着1600多亩的水产养殖基地……
一笔笔巨额贷款源源不断流入,一家家亏损企业被兼并,一个个新项目频繁上马,财富成为一个越吹越大的美丽的肥皂泡。陈保存在赞扬声中渐渐失去判断,贷款、兼并、上项目……如此循环往复,宝港仿佛进入了“死亡”快车道,想停下来也很难了。宝港公司财务冻结之际,账面上只有不足5000万元的流动资金,另加上未曾售出的库存食用油与陈氏父子名下的几辆汽车等,可以直接变现的资产仅有2个亿。而其余厂区楼房、机器设备等总值约8个亿左右的资产,则全都抵押在银行里变作了贷款。目前宝港公司欠下供货商货款与银行贷款等共计约14个亿的外债,两相消抵,其最终亏空值在3至4个亿之间。
是的,宝港一直在盈利,可盈利再多,又拿什么来“收养”那么多的老企业?显然需要政府大开方便之门。对于宝港,担保难、融资难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能贷到再多的钱都不奇怪。否则,陈保存曾经用大额贷款担保金反复质押,怎么能轻易骗过银行?南通一位公务员称,如此强有力的支持很容易令陈保存忘乎所以:“企业发展期间需要来自政府与相关部门的支持是事实,可是如果支持过度,就等于是拔苗助长,最后非但苗长不高,还会连原有的根基都给毁了。”
而且,随着大豆油压榨业竞争日趋激烈,许多跨国外资企业进入国内市场,对于国内油脂生产企业来说,风险管理能力越来越成为决定油脂企业成败的关键。而宝港的发展过于依赖政府扶持,资金的获取过于依靠银行贷款,历年的盈利并没有真正投入到公司的生产经营中。危机一旦来临,溃败之势在所难免。
死亡:担保缺失之患
据悉,引起宝港资金断裂的真实原因是,当时一笔银行贷款的资金没有找到担保单位。
一直以来,宝港的担保方都是狼山港务公司,狼山港隶属于南通港口集团。宝港占地90.2亩,均系租赁南通港口集团堆场建设,租期20年。
“宝港油脂很特殊,它是建立在南通港口集团之内的,而一般情况下,港口的土地是不允许建立其他公司的。”一位熟悉内情的人说。这也是宝港能够不需要提货单就将两家上海公司1.9亿元货物直接提走的重要原因。
南通市港务局一位人士告诉记者,宝港享受到狼山港务码头、岸线、堆场等天然资源。宝港在狼山港务的地盘上建厂,一期、二期工程几乎占了狼山港务一半的地盘。“作为港口来说,最值钱的资产就是土地、码头、岸线,但是这些都不在账面上反映出来。狼山把资源都给了宝港,使得自己几乎不再有发展空间。”政府对宝港的“厚爱”,由此也可见一斑。
宝港由于无土地使用权证,其在港区投入的6.8亿元固定资产无法取得产权证明,不能进行抵押贷款;而一再上马新项目,几乎耗尽了宝港公司账面上的所有流动资金。2005年下半年,南通港口集团进行改制和资产重组,南通市经贸委建议,为扶持宝港做大做强,应支持其参与港口集团改制,并将宝港所租用地从港口集团资产中分离出来,交由国资委与之续签租赁合同。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香港保华集团最终投资4.3亿,成功增资南通港口集团,其所持股份超过南通市国资委和国投交通公司,成为最大股东。新的合作方为厘清港口的资产,不同意港口集团下属的狼山港继续为宝港的贷款作担保,而短时间内,陈保存无法找到新的担保方,资金链已绷紧到极限。加上上海五矿催款愈紧,各家银行见势纷纷向法院提请诉前财产保全申请,要求冻结宝港现有资产,宝港一夜坍塌。
南京理工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朱宪辰教授指出,“宝港事件”是企业资产规模扩张(宝港收购破产企业向银行抵押贷款)、经营业务中资金链断裂(大宗原料采购流动资金贷款无力偿还)、公司资不抵债(所有者权益为负4亿左右)综合因素下产生的崩溃事件。
南通几家私营企业主的话同样发人深省:“贷款在手里,常会让人有一种错觉,就是借来的钱也是自己的钱。看到风险也不以为意。这么大一个宝港,竟连2亿的欠款都还不上,我们要是能贷到钱,也可能会头脑发昏,很不理性地不断上马新项目。”
的确,“宝港事件”远非个案,它留下的教训值得人们深深思考……
[后记]宝港“猝死”,究竟是经营战略失误,还是政府引导不利,亦或是陈保存本人的问题,恐怕时至今日,依然很难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美国经济学家斯蒂格利茨在他的《经济学》中指出:“经济学研究我们社会中的个人、企业、政府和其他组织如何进行选择,以及这些选择如何决定社会资源的使用方式。”企业家可以说是经济活动最主要的实践者,他们的选择决定着他们所掌握以及辐射的资源的使用方式。
宝港的悲剧,在很大程度上是非市场选择的恶果。陈保存不问结果地投资、贷款、扩张,这是任何理性企业家所不敢想像的。
而某些政府机构和领导人,在“社会效益”的前提下,对一些企业家的非市场选择持欣赏支持的态度,这是很危险的。抛开经济效益,盲目追求社会效益最大化,犹如涸泽而渔,不可能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