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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1期《光彩》杂志
阿成 兵哥 傅胜珍
这是一出人物身份特殊、非常耐人寻味的“戏剧”：一方是鹤发童颜的“104岁国民党将军”，一方是有丰富经验的商人和火眼金睛的警官。围绕一笔神秘的交易，展开了一场玄妙的智力较量，结果出人意料。
序幕 ：天上馅饼砸中警官头
2002年10月21日，供职于某省公安厅的46岁的伍耀富警官刚下班回到家，一个经商的朋友李戈就匆匆忙忙敲门而入，喜形于色地对他说：“耀富，咱哥俩合作做笔生意吧，这笔买卖利润丰厚，唾手可得！”
“是什么项目？”伍耀富顿时来了精神。
“是这样的，”李戈向伍耀富讲述了商机的来龙去脉：2002年8月下旬，李戈从乌鲁木齐到广西南宁出差，认识了一个叫张彬的新疆老乡。张彬对李戈说有一批国民党时代遗留在广西钦州的金银财宝、美元、行票等，可以用人民币低价兑换。商人出身的李戈闻言兴奋不已，当即在张彬的带领下直奔钦州，很快通过中介人陈家保找到了自称有美元的卖家李洪波。
“兑换比例为1∶7，不知阁下是否有诚意？”李洪波看上去40多岁，面相稳重，说话有条有理。
“只要你的美元来路正当，我可以考虑。”李戈初次接触卖家时警惕性很高，没敢贸然兑换。他回到乌鲁木齐后，按照李洪波提供的银行帐号汇去了1000元人民币，要求李洪波寄来两张50面值的美元，5天后他便收到了李洪波寄来的美元。李戈拿到银行鉴定，证实美元是真的。
“耀富，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商机呀！只要转个手，利润便滚滚而来啊！”李戈在展望这单生意的前景时，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天上会掉下馅饼吗？当心踏入陷阱。”伍耀富还没听完，职业的敏感就让他皱起了眉头。
“这个我知道。正因为存在风险，所以我才找你合作呀。”李戈对伍耀富说：“你从警20多年，同形形色色的犯罪分子作斗争，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多次立功受奖，还有什么狐狸能逃过猎人的眼睛？”见伍耀富仍犹豫不决，李戈进一步鼓动说：“这样吧，如果这单生意做不成，往返路费我包了。如果大功告成，利润咱哥俩五五分成。”
伍耀富决定“入股”。他在心中盘算着：如果交易成功，可赚上一大笔钱。如果发现对方是骗子，当即破获此案，还能立一大功。无论成败自己都是赢家。
2002年10月24日，伍耀富与李戈携款飞抵广西，随即联系中介人陈家保，要求与卖主李洪波见面。两个多小时后，李洪波一个人带着1万元美金赴约。
“没错！”伍耀富用自带的验钞机确认不是假钱后，双方便开始讨价还价，最后以1∶6.5的比例完成了交易。
“爽快！干杯！”当天晚上，李洪波极尽地主之意，设宴热情款待伍耀富二人。席间，伍耀富不停地用脚踩李戈传递信息，示意他“敬酒”。与犯罪分子长期打交道的伍耀富总结出一条规律：男人们在两种情况下最容易讲真话：一是人之将死时，二是醉眼朦胧时。
“李老板，你为什么不直接到银行兑换，而要以低价跟我们做交易呢？”见李洪波站起来时身子不稳，说话嘴唇直打哆嗦，估计已灌得差不多了，伍耀富便抓住时机“掏底”。
“其实，这……这1万元美金，只是爷爷送……送给我的零花钱。”李洪波答非所问，起身碰杯时摇摇晃晃，“爷爷手中的美元……好多好多，多得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数目。”
“你爷爷在哪儿，他是干什么的？你能不能央求他老人家再兑换给我们几万美金？”伍耀富想不到，他乘对方醉酒盘查底细，竟歪打正着查出了一座“金矿”。
“不……不一定能行！”李洪波说，“因为，我爷爷的身份非常特殊！”
当伍耀富将醉成烂泥的李洪波架到宾馆客房安顿下来后，他与李戈兴奋得彻夜未眠。第二天，他安排李戈继续留在钦州缠住李洪波这棵摇钱树，想尽一切办法引蛇出洞，追查这位神秘“爷爷”的踪迹。自己则带着1万美金先飞回乌鲁木齐筹集资金。
伍耀富将美金兑换成人民币8.1万元。他粗略计算了一下：第一笔生意净嫌16000元。就在这时，留守钦州的伙伴李戈发来振奋人心的手机短信：“李洪波的爷爷果真是个不一般的人物，这下我们要发达啦！”伍耀富再次热血沸腾。
出场 ：104岁国民党将军气宇轩昂
2003年11月2日，伍耀富带着28万元现金赶到钦州，与李戈会合。此时不凑巧，李洪波的爷爷因病住院了。伍耀富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顺便打探一下虚实，特意来到钦州市第二人民医院探望这位神秘的老先生。
老先生住的是配备空调的高级病房，室内有专人护理，床头摆满了鲜花、水果和高档营养品。不时有男男女女出入，大都是来探望的。伍耀富轻轻走进病房，只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半躺在床上，正挂着吊针，双眼微闭。伍耀富没敢惊扰病人。
“他就是我爷爷，名叫李德恒，今年已经104岁。”李洪波附耳对伍耀富说。
两天后，李德恒出院，如约来到伍耀富下塌的钦州市泉城大酒店。
“不好意思，能否请二位出示证件？”双方寒暄之后，李德恒冷不防要查看客人的身份证，令伍耀富颇感意外。过去在执行任务时，他盘查过无数可疑人员的证件，今天第一次被一个陌生老者“审查”，他礼貌地说：“很抱歉，我出门时一般不带身份证，只带这个。”说罢将《警官证》客客气气地呈上。伍耀富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李德恒的反应，捕捉他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
原来，虽然上次交易成功，为了防止别人放长线钓大鱼，直到此时伍耀富仍然保持着高度的戒备。他想亮明身份来个下马威。如果对方是诈骗团伙，老鼠见猫会条件反射似地露出一点惊恐神色。只见李德恒随意瞟了一眼《警官证》，笑呵呵地说：“你们警官办事，我就放心多了。”
当审查李戈的身份证时，李德恒脸上露出了笑容：“原来我们是一家人啊，说不定500年前我们的老祖宗还在一个锅里吃饭呢！”一句轻松幽默的话，一下子将气氛活跃起来了。
紧接着，李德恒开始平静地自我介绍：“不瞒两位，我曾是蒋介石手下的一个军长。”说罢掏出一堆证件。伍耀富凑过去仔细一瞧，只见一张发黄的《委任状》中用繁体字写着：“委任李德恒为第六集团军军长。”落款为“蒋中正”。
“当年老蒋逃到台湾之前，密令我留守钦州看护一批宝藏。大半个世纪以来，我忠心耿耿，恪尽职守，等待着老蒋光复大陆。在保护宝藏中我开枪打死打伤过不少盗贼。”李德恒在讲述这段传奇历史的同时，还拿出了几张照片。只见一个幽暗的洞中放着一堆骷髅头，旁边的李戈看得心惊肉跳。
“如今我老了，我不想让宝藏在我死后成为永远的秘密。”李德恒说，“我曾想过将宝藏献给国家，或者自己到银行兑换，但这样等于暴露了我的身份，共产党若清算历史旧账就会祸及我的子孙后代啊！”
伍耀富在一旁听得入迷，终于弄懂了老人私下兑换的难言之隐。便问道：“那些宝藏现在何处？”
“在钦州市的一个山洞里。”李德恒说着掏出了一个包裹递给伍耀富，里面装着一叠10元面额的美元共36张，还有一块重500克的黄金，“这是样品，你们去鉴别一下真伪吧。”经鉴定，美元和黄金全部是真的，伍耀富轻轻松了一口气。
通过双方协商，兑换地点定在美元埋藏地——钦州辖区的浦北县白石水镇通天岭下的一个秘密山洞里，兑换金额为10万美金。可李戈手中只有28万元人民币。李德恒安排手下人立即到钦州旅行社预订了3张机票送到宾馆，双方约定：差价部分由孙子李洪波次日跟随伍耀富2人飞到新疆去拿。李德恒特别强调，这次交易不要伍耀富告诉中介人陈家保，以免人多嘴杂节外生枝。
伍耀富对老人的周密安排非常钦佩。但就在临行前，老人说：“按照祖上规矩，这次交易只能在李氏家族内部进行!”他只允许李戈一人随行上山，将伍耀富拦下。
“哎哟！”李戈突然捂着肚子叫疼，疼得在地上打滚。伍耀富一边安排将李戈送往医院，一边对李德恒说：“我从小随母亲姓，我的父亲也姓李，说起来我们也是一家人，现在李戈生病，那就让我去吧。”
原来，伍耀富此行对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都制订了周密详尽的对策。他钱不离手，枪不离身，使用计谋跳出了“将军”布下的又一个迷魂阵，跟着李德恒踏上了一条充满诱惑与悬念的旅途。
对垒 ：28万人民币 VS 10万美金
下午1点，李德恒“将军”爷孙俩租了一辆车，带着伍耀富准时出发。汽车七转八拐，颠簸了近5个小时，才在浦北县白石水镇大塘村旺山组停下，走进一个叫宁世源的农户家中。伍耀富通过观察，认定宁世源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
“具体交易的事，你和我孙子谈就行了。”李德恒“将军”大度地挥挥手说：“不过，我得先到山上的通天庙祭拜，因为这些财富沾满了鲜血。”
李德恒上山后，1个小时后也没下山。等候在山下的伍耀富见天色渐晚，心里十分焦急。这时，李洪波说话了：“这样吧，我们一起到山上去找爷爷。”
伍耀富多了一个心眼，将老实巴交的农民宁世源也叫上了，如果遇到凶险，自己亮明身份后也好多个帮手。于是3人一起向通天庙方向爬去。一路上，山道弯弯，荆棘丛生。伍耀富留心观察着地形，防备设有埋伏。爬了半个小时后，伍耀富一脚踩空，摔倒在地，差点滚下山，他腰间的手枪露了出来。李洪波连忙将他扶起。
这是伍耀富故意设计的一个情节，以此提醒和警告卖主千万别在警官面前耍花招，他腰间别着“真家伙”。伍耀富一手紧紧地捂住钱袋，一手下意识地触摸手枪，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20分钟后，终于见到了埋藏美元财宝的神秘山洞。
只见李洪波扑嗵一声双腿跪地，对着洞口磕了3个响头，然后起身独自向洞里走去。刚走几步，突然又返身回来，对伍耀富说：“我爷爷说过，取宝藏时必须要带钱祭拜，你把钱给我，让我进去烧香祭拜，待我取了美元后出洞交给你。”
“不行！”伍耀富一口回绝：“不见美元，我不会把钱交给你。”
“我理解你的顾虑，但你看我们像骗子吗？”李洪波有些生气，“我爷爷在酒店时早把3000美金和500克黄金交给你，对你们这般信任，没想到你们如此小心眼。”
“那好，我陪你一起进山洞吧。”伍耀富退让了半步。
“不行！决不可能让外人进洞，这是我爷爷定下的铁规矩。”
双方在洞口僵持着，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夜幕已经垂临。这是场耐力战，也是一场微妙的心理战。
“作为一名身带武器的警官，你还担心什么呢？你守在洞口，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15分钟后，李洪波有些不耐烦了。
双方继续对垒了5分钟，李洪波终于发怒了：“既然不信任我，那就取消交易，打道回府。”说着往山下走去。
“站住！”伍耀富叫住李洪波，把钱袋扔给他，说：“你进洞取了美元快点出来。”伍耀富想千里迢迢来做买卖，巨额利润只有几步之遥，岂能为一点顾虑轻易放弃？
李洪波打着手电筒一步步向洞里走去。手电的光渐渐成为一个小点，消逝了。半个小时过去了，仍不见李洪波出洞，伍耀富下意识地回头一瞧，农民宁世源也不见了！他顿时打了一个寒颤。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伍警官，不好啦，出事了！”李洪波惊惶失措的声音传来。
“怎么回事？”伍耀富握住了枪柄。
“中介人陈家保知道我们来这儿交易了，他带着几个人找上来了，你快下山吧，非常危险啊！”李洪波的声音听起来很急促。守在洞口的伍耀富顿感情况不妙，但他此时突然迷失了方向，找不到下山的路了。李洪波打电话叫了两个村民上山，带着伍耀富回到村庄。李洪波告诉伍耀富，让其火速赶回钦州，待他摆脱陈家保的纠缠后再到钦州与伍耀富会面。
职业的敏感让伍耀富隐隐感到自己中了埋伏，不禁惊出一身冷汗。但奇怪的是，李洪波的手机始终开着，一直保持着与他的“热线”联系。李洪波要他快点离开钦州赶往南宁，他本人随后提着10万美金到南宁会合。
结局 ：揭开道具时一声叹息耐人寻味
伍耀富与李戈赶到南宁机场后，李洪波打电话让伍耀富先飞回乌鲁木齐。他本人为了安全，将绕道广州飞到乌鲁木齐会合。
“伍警官，大事不好啦！”回到家的当天夜里11点，李洪波的电话再次打来：“我带的10万美金在广州白云机场被安检查扣了，我现在找了一个借口才跑出来给你打电话。天哪!怎么办啊？你快过来救驾吧！”
“娘的，我们被耍了！”伍耀富与李戈几乎异口同声。直到此时，他才确信自己被算计了，马上向钦州警方报案。钦州公安机关立即布控，很快将陈家保、宁世源和“104岁国民党将军李德恒”抓获。而李洪波则金蝉脱壳逃之夭夭，直到2003年3月19日，在警方的不懈追捕下，李洪波才投案自首。
“我到底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猎人栽在狐狸手里，伍耀富感到很没面子，特别是在这场游戏中谁是对方的“主角”一直让他困惑不解。直到2004年10月25日钦州中院作出终审判决，才揭开了这个谜底。
原来，“104岁将军”李德恒真名叫张创基，今年69岁，是广西灵山县陆屋镇的一个泡制药酒的师傅，只有小学文化程度。案发后，伍耀富以为他是“导演”，实际上“将军”只是被人用线绳牵着的一个木偶：因其相貌鹤发童颜颇有几分“仙骨”，被家住广西灵山县的李大寅（化名李洪波，41岁）看中，经过李大寅的一番包装，摇身一变成为“104岁国民党将军李德恒”。“爷爷”十多年来被“孙子”牵着行骗于广州、湛江、南宁、桂林等地，作为道具按照“孙子”们所教的项目进行表演，若说错一句话，事后便被揍得伤痕累累。这次在与公安厅警官的“交易”中，“爷爷”轻车熟路表现不俗。在医院上演的“生病秀”，其目的是为了凸显自己的“将军”气派。到医院看望他的都是花钱雇请的“群众演员”。
伍耀富没想到，“孙子”李洪波在枪口下还将陷阱设计得如此周密。从贴血本下诱饵到佯醉推出“我爷爷”，从埋伏“老实巴交农民”到选定贯通的山洞金蝉脱壳；得手后又通过“热线联系”争取逃匿的时间，环环相扣，让久经考验的警官数次产生怀疑后仍错失最佳抓捕时机。
近日，这个诈骗团伙的成员李大寅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张创基和陈家保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宁世源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更令伍耀富深感意外的是，这些人都不是导演，真正的幕后策划人始终没有露面。名叫陈天师的犯罪嫌疑人是一位有身份、有地位、高学历、经济实力雄厚的总后台，诈骗所用的美元和黄金都是他资助的。案发后他神秘蒸发，警方正在追捕之中。
此案宣判后，伍耀富与李戈得到退赃18.22万元。伍耀富心疼的不是稀里糊涂损失的近10万元钱，而是作为一名火眼金睛的“猎人”，在与“狐狸”的周旋中反被咬了一口，竟没看到狐狸的“芳容”。“金钱让人头昏，馅饼令人弱智。”这是李戈和伍耀富花钱买来的昂贵收获。
编辑 zhao@gcmag.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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