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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1期《光彩》杂志
文\周伟 图\刘刚
一辆辆彩车开过来开过去,一队一队的腰鼓队、乐器队、舞蹈队敲敲打打、蹦蹦跳跳、飞红挂绿地从街口晃过。这时,街上的人成排成堆。惟独你定定地坐在街口,静守着菜担子。你关心的是你的菜。你说:“如何是好?我的菜。”你看看头顶着的天上的那团火,忙急急地低下头不停地翻看面前的菜,时不时地浇一点点水,蔫了黄了焦了的尾叶子要脱下来。你总是把菜当孩子看,你怕晒了你的“孩子”,你怕你的“孩子”中暑了,你也绝不允许你的“孩子”衣冠不整、精神萎靡。
你好像什么事都不关心,只关心寒暑节气落雨天晴,说穿了也就只关心你的菜。你说:“菜若是烂在地里,不就是一把草了,如何是好?”但你实在没有帮手。后来,我从旁人口中得知,你的丈夫好一点点“亮色”,你受不了。儿子呢?你的大儿子还算做生意务正业,可一个劲儿盯着蔬菜队土地征收时分给你的几个钱,说,娘,我进货要本钱;娘,我要和人入股了;娘,我要砌屋了;娘,我要添置家什了……反正两个字:要钱。你哪能不给,2万多块土地钱全给了大儿子,10多年了并不见还。你本想开口,大儿子大儿媳却叫苦不迭:看看,两个收账的,大的读大学,小的读高中,花钱水一样……你哪能开得开口,照样不声不响去卖你的菜。
不卖菜不行。你还要养一个孙女。这个孙女是二儿子的女儿,1岁多开始就是你带着,二儿子看都不看一眼。你并不怪你的二儿子,二儿子落下了脑膜炎后遗症。你也不怪你的二媳妇,二媳妇离家出走是受不了二儿子的病。于是,孙女一带就是12年,萝卜青菜、汤汤水水也就过来了。孙女13岁那年喜从天降,二儿媳回来了;还和二儿子生了一个女儿。然而,好景不长,用完了蔬菜队土地征收时分给二儿子的几个钱后,一拍屁股走了人。可气的是,留下了一个小的(小孙女),带走了一个大的(大孙女)。你气得两天咽不下饭,一个劲儿问自己:“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你还是不声不响照样去卖你的菜。
卖着菜的时候,你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菜担,那一担摆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鲜嫩嫩水灵灵的菜。你轻柔柔地抚摸着一棵棵菜一片片叶,你再也不去想再也不去管那些烦心事了。譬如,三儿这会儿肯定又在哪打牌赌博了,输了钱蔫拉巴叽的不像个人样。先前三儿绝不是这样的。开“小手托”(手扶拖拉机)开得好好的,杀猪打屠也干得蛮顺手的,后来受了三儿媳的唆使,嫌累嫌脏,甩手不干了。终日无事,他和老婆四处去打牌赌博。本来不多的积蓄,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两年的时间“塘干水尽”。三儿经这一劫,有所醒悟。哪料,老婆没受得住几日的穷酸,在牌桌上跟一个手气好的人好了。三儿从此一蹶不振。你恨三儿不争气,你看着蔫了的三儿,你不止一次地在心底问自己:如何是好?当着面,你并不大声训斥他,只是平和地说:“你还是跟我卖菜去,卖菜靠得住些!”你还有一半话埋在肚子里头:卖菜卖几个钱,再帮三儿寻个靠得住的婆娘。但至今,三儿不肯卖菜,你苦口婆心,他就一句话:饿死也不卖菜!三儿至今也没饿死,饿了的时候回你那里要吃要喝还要点小钱。你没有办法,说:“谁叫我是他的娘?”三儿的崽你更得管,你说:“一个‘豆秧子’,没娘没爹(你说有个这样的爹跟没爹的没有什么两样)的,我不疼他谁疼?”不过,夜里的时候,你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遍遍地无声地问自己:“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唉,你都64岁了,从你18岁那年嫁到菜蔬巷里,就一直只关心菜,种菜卖菜,把菜当作宝贝一般。而你,有谁去关心你?好在你整个心思都扑在了菜上。你看着长势很好的菜,你像捡了宝玉一样,脸上虽然不笑,心里头喝了蜜糖一样。我不知道你和你的菜要伴到几时,是老?是死?
我天天经过你的菜担旁,有几次想开口喊你一句,你见了我就把头低下去,侍弄着你那些宝贝般的菜。你卖你的菜,买菜的挑好了菜交了钱就走,没有谁注意你。反正买菜的、卖菜的都只注意着菜。也是,有哪一天能少得了菜?!有一天,我看见穿着土灰的你左手戴着一个玉手镯。我很是惊讶,怔怔地看着。这回你竟没有把头低下去,而是迎着我的目光,还会心地一笑,自己也看了一下手上的玉手镯,然后双手不停地侍弄着你面前菜担里鲜绿绿的菜。你那玉手镯,我看得出是一种次等玉石,色如菜绿,却在你手上极为夺目。
我思量着你的手镯。回到书桌前,我在雪白的纸上写下了两个字:菜玉。立刻,我为我写下的这两个字自鸣得意。哟,菜玉。想想看:有哪一个人一天能离得开菜呢?又有哪一个人不向往着玉呢?生活和人生中的菜玉是不可分的。菜,平平常常,实实在在;玉,珍贵而又美好。而你,最妙,天天把菜拥在胸前,把玉戴在手上。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慢慢慢慢地,我看见白纸上的两个字如一棵棵菜蔬正在疯狂地抽芽拔节长叶,然后郁郁葱葱地绿了我眼前的一片天地。
编辑 fuhj@gcmag.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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