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喜欢雨天坐在茶庄的感觉,这么沉浸,遥远,或者飘飘忽忽。就像眼下:一个顾客也没有。曾经多少个雨天,我一门心思地等待着顾客的光临。但一直没有谁来过。那么,雨天的茶庄就是我一个人的茶庄。雨点落在屋瓦上投掷硬币似的响动和掉在门口梧桐树上软软嵌入的声音区别很大,像是一个故事说给两个人听,而且是两个性情截然不同的人。我甚至听得到残花落水,它轻轻的接近于叹息,又接近于无。
为自己泡一壶茶。袅袅氤氲中漾动着一种温柔的伤感。这两个老女人又从我的茶庄门前走过了,她们还是歪着脑袋朝我看,两张脸像被遗漏在老屋子里的核桃。这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还是一对老处女,她们一辈子还没分开过。
我仿佛被她们轻轻地灼伤了一下。一瞬间就感觉到无限的孤寂,无限的悲伤,无限的无依无靠。鼻子是什么时候酸的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流出了不爱轻易流的泪水。泪水与雨水很易相融的。每一个雨天,她们走过我茶庄的时候,我就想,有谁说得清她们的情感呢?她们或许自己也是说不清的。为什么一定要说得清呢?
外面的雨小了。积水,从屋瓦的凹处,从梧桐的叶脉间,从一切缝隙下来,回声越来越小。如同弹古筝的手指在一支曲子的末尾,只是为了不让我心碎才缓缓地柔曼地过渡一下。
然后,我开始清理柜台,摆弄货架上形形色色的茶叶罐。从我茶庄门前走过的人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我知道,我的茶庄是不如大饭店那么豪华,也没有正流行的茶楼那么醒目。因为店小,是那么的不起眼,因为店老,又是有韵味的,也是我喜欢的二胡的韵味:简单,不起眼儿,但直拨心弦。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多次屏住呼吸推开小窗,我几乎看到了我一直寻找的东西:宁静与深意。我依靠我的茶庄,依靠我双手劳动,养活了我自己。已不止十年了,我发现,每年我只需忙几个月,就足够支付我平常生活的开销了。整个冬天和大部分夏天,我自由地读点书,写点东西。我一直有两个心愿:让我在我的茶庄慢慢变老,又让我在我的茶庄缓缓地散发出青春的魅力。
我爱我的茶庄。和朋友通电话时,我时常会借那句著名的台词说:我如果不在家,一定是在茶庄;不在茶庄,那我肯定在去茶庄的路上。
雨停了,太阳还没有出来。许多地方还汪着水。水湾大小不等,没有太阳光的水湾使斑驳的地面缺乏生动的亮色。在发灰的光线中,看到了这样的一个场景:路边的公共汽车站,一对恋人手拉着手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女孩咬着嘴唇眼泪汪汪地注视着男孩的眼睛,男孩大概不忍心看眼泪随时会掉下来的女孩,脸对着我的茶庄,说着什么。两人一左一右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男孩突然把女孩的手放到了唇边吻了一下,然后连同自己的手一起放进了他裤子的口袋。女孩的身体顺势倒在了他的身上,泪水夺眶而出。
我十分喜欢这个场景。我多想为他们热一壶茶呵!这一对恋人会来我的茶庄喝茶么?
后来,我再没有见过这对恋人。只是当我一个人在茶庄的时候,他们成了我怀念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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