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支眼药膏
http://www.gcmag.cn  2005年第8期

■文/吴光平 图/李晓珊

    那天下午,大约四点钟左右,正是药店生意最清淡的时候,苏亮来到我的药店,不说要买什么,只是站在柜台前看。
    对顾客要主动打招呼,这是我经营这个小药店一直遵循的服务准则。于是,我走过去,问:“你想买什么?”他说:“不想买什么。”   
    我在心里乐了,不想买什么干嘛跑药店来呢?我只听说有人百无聊赖时喜欢逛商场,却没听说有谁闲来无事爱逛药店的。既然你不想买什么,咱可就没闲功夫跟你磨牙了。我坐到柜台里的一张桌子前,津津有味地看一本时尚杂志。   
    “请问治疗沙眼用什么药?”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正陶醉在一个爱情故事里,突然听到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抬起头一看,还是他。他还没走。一本杂志已经被我翻了一半了,他竟然还没走!   
    他直直地看着我,好像能从我脸上找到一瓶治疗沙眼的药来。   
    既然人家想买东西了,咱也就不能怠慢人家了。我放下杂志,随口说出一种眼药膏的名字。   
    苏亮掏出了钱,说:“那就给我来一支这种眼药膏吧。”   
    我收了他的钱,递一支眼药膏给他。   
    他接过眼药膏,连声说:“谢谢!谢谢!”出店门时,还回头对我大声说:“谢谢你啊!”   
    我觉得这人真有点拎不清,你给钱,我给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谁也不欠谁的,谢个啥呀?但,我还是记住了他的样子,黑黑的皮肤,高高的个子,长长的脖子,戴着一副近视眼镜。   
    几天以后,苏亮再次出现在药店里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见到我,先自顾自笑了,老熟人似的。我却没有对他笑,只冷冷地问:“想买什么?”   
    “嘿嘿,上次你推荐的那种眼药膏真不错,点上就有效。今天再来买两支。”   
    我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递了两支眼药膏给他。他接过眼药膏,付了款,却站在柜台前,磨磨蹭蹭不想走。   
    我又冷冷地问:“还想买什么?”   
    “嘿嘿,不想买了,随便看看。”他说,脸上始终堆着莫明其妙的笑容。   
    想看你就看呗。我不再理会他,继续看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   
    他凑过来,趴在柜台上,伸着长长的脖子,说:“你很喜欢看书啊?”   
    “随便翻翻呗。”我的语气已明显不像刚才那么冷了。   
    “古人说:开卷有益。随便翻翻也是有好处的呀。”他明显是没话找话说。   
    我索性放下杂志,和他聊起来。反正当时也没有生意。   
    他说他叫苏亮,大学毕业后被分到了安徽一个农村信用社,干了两年,他就辞职来到这座城市,现在在一家公司做财务工作。因为都是来自北方,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就近了许多。此后,苏亮仍然隔三岔五地来买眼药膏,有时买一支,有时买两支。每次来买眼药膏,他总要和我聊一会。渐渐地,我们就熟悉了;渐渐地,我们就成无话不谈的朋友了。如果有很长一段时间未见他来买眼药膏,我心里就有了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有一天下午,苏亮给我打电话,说他的眼睛好多了,为了感谢我,晚上要请我吃饭。而且为了在我面前露一手,决定不上饭店,就在他的出租屋内,亲自为我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下班以后,我如约来到那个居民区。老远就看到他站在胡同口,伸着长长的脖子,向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张望,活像一只长颈鹿。他看到我从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冒出来时,高兴得又是招手,又是大呼我的名字,惹得许多路人向他望,也向我望。我走过去,嗔怒道:“你大呼小叫的,干啥呀?”   
    他也不说话,只是嘿嘿地笑。他把我领进了他的出租屋,首先映入我的眼帘的是那满桌的菜,色彩鲜艳,香味扑鼻。   
    我说:“干嘛这么破费呢?”   
    他说:“你治好了我的眼疾,我就是破费再多也值呀!”   
    于是,我也就以功臣自居,大吃大喝起来。好久没有吃到这么香的饭菜了,我发自内心地说:“你烧菜的手艺真是太棒了。”   
    而他似乎也得意忘形了,竟然说:“那我就给你做一辈子饭吧。”   
    对于苏亮这句蹩脚的暗示,我当然知道什么意思,但我故意装糊涂,把话题岔开了。他见我没有积极回应他的暗示,神情明显暗淡。毕竟吃了人家的,嘴软,我看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心也就软下来。我故意装出一副馋相,大口大口吃着他做的饭菜,还讲了几个发生在药店里的笑话。他终于又露出了笑容。   
    后来,苏亮仍然隔三岔五地来我的药店买眼药膏,我也隔三岔五地到他出租屋内打个牙祭。他在我面前不像以前那么自如了,说话时总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这倒使我觉得他很可爱。   
    2003年上半年,一场突如其来的“非典”疫情在中国大地上肆虐,而我所在的这座城市则是“非典”重灾区。他很少来我的药店了,但每天都给我发来短信,提醒我要注意自身防范。   
    那天早晨,我被一阵高音喇叭吵醒,原来在我租住的居民楼内也发现了“非典”疑似病例,我们这座楼被隔离了!我感到恐惧和不安,正在这时,却收到了苏亮的短信:“不要害怕,我永远和你在一起。苏亮于楼下”。   
    我把头伸出窗外,果然看到戴着大口罩的苏亮,伸着长长的脖子,用力地向我挥手。   
    此后,虽然政府对隔离人员的生活作了妥善安排,但苏亮却坚持要在每天晚上为我送一顿饭。我们那幢楼被隔离了20天,他就给我送了20顿晚饭,而且每顿饭菜都不重复。我想,苏亮为了让我吃上可口的饭菜,一定是费尽了心思。   
    隔离结束时,苏亮来看我,我本以为他会说几句安慰话,谁知他开口竟说:“我真希望就这样永远隔离下去。”   
    20天来在我心中积累起来的那点好印象,被他这一句话全说没了。我没好气地说:“你这人怎么说这样没心没肺的话呢?”   
    他说:“永远隔离下去,我就可以永远为你做饭了呀!”   
    唉,这个苏亮,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非典”走了,秋天来了,我的生日也到了。那天,苏亮给我发了一条短信:“为了祝贺你的生日,今天晚上到我住处,我给你做好吃的。”那天,我提前去了他的出租屋,用他事先给我的一把钥匙,打开了他的房门。因为时间还早,就在他的书架上找书看。我看到书架最上层放着一个很漂亮的木盒子。里面装着什么呢?出于好奇,我把那个木盒子拿了下来,打开盒子,我惊呆了,里面满满地放着眼药膏。原来每次买来的眼药膏,他根本没有用,而是全部存放在这里了。我数了数,正好99支。看来,他根本没有沙眼的毛病。唉,这个可爱的男孩哟……我的眼睛湿润了。   
    我把眼药膏按原样装好,放回书架上。我打开电视,但电视上放什么,我却视而不见,头脑中老是出现苏亮那憨态可掬的样子。我想,如果他今天再有所暗示,我一定积极回应。   
    接下来再等苏亮时,我就有了一种幸福的感觉。然而,他却迟迟不回来。快到六点时,我打他的手机,接电话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一个同事。他的同事说,苏亮被一辆摩托车撞了一下,现在正在医院。我赶紧打车去医院,在输液室门口碰到了苏亮的同事。苏亮的同事说,本来今晚他们几个同事准备聚聚的,苏亮非要回来给我过生日,结果,因为走得急,就出了一点小意外。他给我买的生日蛋糕和鲜花也全部被撞坏了。   
    我冲进输液室,见苏亮一只手上缠着绷带,一只手上插着针头。他见到我,咧嘴一笑,说:“我把给你买的生日礼物全部摔坏了。”我鼻子一酸,说:“你那99支眼药膏就是世上最珍贵的生日礼物!”他的脸腾地红了。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打车回他的出租屋。我笨手笨脚地下了长生面,还在苏亮的指导下炒了几个菜。苏亮吃着我第一次做的饭菜,连声说好吃。我想,苏亮不一定有胆量说出那句话了,那就由我说吧。我望着他的眼睛,说:“如果好吃,我就给你做一辈子饭吧。”   
    我本以为苏亮会激动地过来抱我,谁知他却一本正经地说:“不行。”   
    我的心顿时一沉,委屈的泪水差一点流出来,难道他心中有别人了?苏亮又吃了一口菜,才慢腾腾地说:“你手艺太差,还是由我为你做一辈子饭吧。”   
    唉,这个苏亮,说话总是颠颠倒倒的。


编辑  付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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