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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5期《光彩》杂志
■口述/张子飚 整理/杨生恒
省长吃了一个我自制的面包,给了我60万。后来有人为我后悔,说当时带俩就好了
19年前我开始研究玉米面。整整19年,正好是我人生最好的年华,我都奉献到这件事上了。
那是1986年,我33岁,在吉林市科委工作。有一次,我回到老家,看到家家玉米都丰收了,农民们脸上却没有丰收的喜悦,他们把玉米往猪圈里扔,往鸡窝里扔,原因是卖不出去。
我在家乡也算个人物,因为十里八村就我考上了大学,所以我一回到家,大家晚上就都围在我家炕头上聊天。有一个老乡说:“你能不能把咱的玉米研究研究,做成好吃的卖了?”就是这句话,让我走上了19年没有回头的路。
第二天回到市里后,我到各大书店、图书馆查资料,看能不能把这个问题解决掉。但是查了3天资料之后,我发现,问题根本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所有的资料当中,不管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根本就没有相关报道。
可是我已经向家乡父老承诺了,因此不甘心放弃,就自己想办法。我捕捉到几个生活现象:同样是玉米面,做煎饼就比做成窝头好吃;面粉发之前和发以后做出来的馒头口感完全不一样。我是学化工的,就从这几个生活现象下手,研究其中的原理。
经过大量测试,我发现,食品好吃不好吃与它们的分子结构有关。举个好懂一点的例子,这就像冰块和水的关系,二者的分子结构排列顺序不同,口感也就不一样。
我把这个原理研究清楚以后,又研究工艺条件。结果发现不外乎就这么几条:一个是温度,一个是水,一个是PH值,还有乳酸菌和蛋白酶。我带着这些研究结果去找一些大企业,想跟他们合作。我对他们说:“我来研究,你来出资,将来这个科研成果算你的,行不行?”我游说了20多天,得到的就几句话:好高骛远,不务正业,想入非非,异想天开!
我当时心里真是难受啊!
回到家就跟爱人商量,想自己搞。做了一番思想工作后,爱人把存折拿了出来。那笔钱有6位数,是我搞第二职业挣的。搞第二职业当时是一个挺严重的错误,不像现在,可以明目张胆,理直气壮。我是偷偷摸摸搞的——下了班之后,偷偷地骑上自行车,窜胡同,看看前后没人,刺溜一下钻进去,给一些化工厂搞技术服务。
搞玉米研究还是第二职业。为了不让单位知道,我在离家40里处一条偏僻的山路边租了一间房子,偷偷地搞实验。这一搞就是4年。
我得说说这段时间我吃的苦。我每天下班后吃点饭,骑上40里的车,在那儿折腾到凌晨两三点,再骑车回家睡觉,白天上班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样子持续了整整4年。建实验室的时候,我自己用一辆三轮车运煤、运水泥、运沙石、运钢材、运设备。三轮车一车能拉400公斤左右,我在两个月的时间内,总共运了大约十二三吨的货物。当时是三九天,外边的气温到了零下37度,我穿着毛衣、棉衣、棉大衣出发,蹬上车后越走越热,就边走边脱衣服,直到脱得就剩一件内衣,后背还直冒热气。不过这些皮肉之苦还不算什么,最苦的是心苦——我搞这项科研像走钢丝,在没到达彼岸之前我不敢庆贺,不敢欢呼,也不敢张扬,一切都得悄悄的,所有压力都要放在心里默默承受。
4年后,钱花光了,可啥结果也没搞出来。
当时是7月,钱没了,实验搞不成了,我晚上坐在大杨树底下,听耳边蚊子叫唤,听远处青蛙叫唤,想着怎么收场。
我想了3天之后回家了。我跟我爱人说,我不死心,别看4年没研究出来,到第五六个年头上也许就差不多了。她说那你就接着干呗!男人就要干事业嘛,失败也比啥都不干强。你如果失败了,就等于打麻将点个大炮!我一听这话,就对她说了实话:“我现在没钱了。”她说:“你等着,我想办法。”第二天,她就回我岳父家去了。也不知她怎么跟人家说的,转了一圈就把钱给我借来了,也是6位数。我就用这笔钱继续搞实验。
搞实验这玩艺儿,就一个“创新”,每一步都是创新。在我研究玉米面的过程中,我发现,要让它好吃,除了我前边讲的那些条件之外,必须把玉米磨到超细,细度要等于甚至超过小麦面粉。但是怎么能把玉米磨得很细呢?我下农村去看那些石磨,结合石磨,我设计了一套磨浆机。
玉米粉磨了以后还得筛。玉米面粉里有淀粉、蛋白质、脂肪、纤维素,还有糖,非常粘,普通筛子根本筛不了,我又卡壳了。卡壳之后,我不敢硬着头皮往下搞,于是又下农村去,换换思维。
到了农村后,我发现农村做豆腐的过滤方法很特别:半空悬挂一根杆,杆上挂一个布包,布包里放进豆粉浆,往前推、往后推,推来推去,还往下这么一顿……哎呀,这不是数学上的三维力吗?我为啥不能设计一个三维振动筛!这个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我还有一个创新例子是“干燥”。玉米磨浆之后,面粉里含有37%的水分,需要进行干燥。国内现有的干燥设备都不行。用这些设备做模拟实验,温度只能在40度到50度之间,但是没产量,不能工业化生产。而调高温度的话,60度以上玉米面就糊化了。
有一次,我不小心让酒精灯火焰把手指给烫了一下。酒精灯火焰应该是700度左右,而我的手指没被烧坏。我的灵感一下就来了——为什么不设计一个瞬间高温干燥设备呢?700度没把我的手烧坏,是因为停留的时间短,要是放在那儿停3分钟,肯定烧得比猪爪都黑。我于是就开始设计瞬间高温干燥设备。设计过程中,我遇到一个又一个麻烦,有一次到丹东出差,半夜突然醒来,有了灵感。我住的旅馆条件非常简陋,连支笔都找不着,我就拔一个钉子,在白灰墙上画了个草图记下来,这是我突破的最后一道难题。 那时是1993年,已经是我研究玉米面的第7个年头了。我成功设计出干燥设备,就剩搞终试了,得花大笔大笔的钱。我说服我爱人辞掉公职,办一个托儿所挣钱。我自己也从科委辞职下海,出去打工搞技术服务。我到过辽宁、山东、黑龙江,还到过北京的门头沟工业区,挣的钱都用在搞实验上了。在这19年中,我搞这项研究前前后后共花了328万元,除了最后一笔60万元的资金以外,都是我自己的钱。
最后那60万是怎么来的呢?我得说说。那是我要建干燥设备的时候,我真是再也搞不到钱了。我乡下有一个哥哥,我去跟他借钱的时候,他没有钱,把家里惟一的一头黄牛卖了1280块钱,送给我,也被我给花了。
怎么办呢?我想到找市长去!但是我从政府出来,很清楚市长不关心这个项目。为啥?市长关心的是马路修宽点,楼房盖高点,公务员能开支,老百姓别告状。其他的事可管可不管,你去找他,他告诉你别找市长得找市场。我想,我得找省长!为啥呢?因为整个吉林省卖玉米难的问题困扰着省政府,我去找那个管农业的省长,他一定会支持我。
但是怎么个找法呢?我也得策划。我要是口头去汇报,肯定没有力度,于是就想到拿着我的产品去说服他。我用了整整一夜时间,弄出500克特别细的玉米面粉,用它烤了一个面包。然后我去找吉林市非公局局长,我说把你的红旗轿车借给我用一下。他说你干啥去?我说找省长要钱去。他说行,连司机都借给你。我说挺好,但是还得把你也借用一下。我说我一个“个人”,到那儿咋说啊?你得去给我起个介绍信的作用。
他最后同意了,我就告诉司机:“咱们6点钟走,到那儿正好是上班时间,不管门卫怎么拦你都别停车,跟在一个好车后面一直往里冲,出了事我负责。”要真让拦住的话,就得打电话,我们给谁打?就进不去了。
事先我已经问清省长在一栋楼的3楼,我们就直接冲到了楼前。进楼一看,还有一位年龄较大的阿姨在那儿把守着。我就想,我跟她说话一定得理直气壮。我们那个省长叫杨庆财,我就对阿姨说:“请问一下,庆财省长现在还在3楼吗?”她看我说得这么冲,以为我们认识,就说:“还在3楼,315!”她随口说出了315,我心中暗喜直奔省长办公室。进屋后就看到了秘书,我问他:“庆财省长来了没有?”他一听,大概以为我跟省长很熟悉,就说:“一会儿就到,没出差。”我一听,真好!心里头怦怦直跳,非常紧张。
不大一会儿,省长来了。我开口就对他说:“我来跟您汇报一下我搞玉米食品深加工的事。”杨省长一听,非常高兴:“好,好,慢慢说。”我就把自制的玉米面包递给他,让他尝尝。省长当场就尝了半个,吃完了,就说:“玉米深加工搞到这个程度,非常不错了,你就说说下一步怎么办吧?”我说:“省长,现在啥也不缺,就缺俩钱。”他说:“缺多少?”我说:“缺60万。”他想了想,说:“行,你回去写一个报告,月底到位。”就这样,最后的一笔资金,我把它解决了。后来有人为我后悔,说省长吃一个面包给你60万,你当时带俩就好了。
再后来,等到我取得产品国家鉴定证书,送给省长看时,杨省长说了这么一句话:“子飚啊,我没看错人!你知道吗?当时我给你拿的钱是带政治风险的,你是‘个人’啊,你要是研究不成功,这笔钱怎么说?”
我的玉米特强粉现在已经通过了国家级的科技成果鉴定,被确定为国家重点新产品。我这个项目也被国家发改委列为“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改造项目中的重点项目。我已经把这个产业分化成玉米方便面、玉米挂面、玉米蛋糕、玉米水饺等几大块,我跟许多大公司谈成了合作意向。我做这项研究应该说一直在爬坡,不过爬了19年,好在现在终于有几分辉煌了。
编辑 何健(yangnq@gcmag.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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