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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5期《光彩》杂志
■文/周伯文 图/李晓珊
看着你,看着你送来的簇新的毛线衣,我真想哭。
没想到,你还惦记着我,惦记着一个孤苦伶仃的残疾人。
我们既不是亲戚又不是同学,而仅仅只是做过邻居,做过短短的九天的邻居。
你刚到我隔壁住时,我以为你是做什么生意,后来才知道你在染织厂上班,家也很近,就在县城西郊。你之所以不愿在家住,原因有两个:一是和继父生活在一块不大习惯;二是在外面住与亲父交往方便。
家庭的变故是在你8岁时发生的。那年,有钱的父亲和一个年轻的小姐搭上了,把儿女、房屋统统丢给了你母亲,自己出去建幢新宅娶了新妻。过了五六年,你家也来了一位江北的贫穷的男人,这男人便成了你继父。
你亲父出去后,总觉得对不起子女,总在找机会弥补,所以你初中毕业没考取高中他就让你学裁缝,后来县里建了染织厂,他又及时拿2000元钱把你送进厂,使你成为厂里第一批织布女工。进厂后,厂里宿舍不够住,你就在外面租便宜房住。前不久,你打听到小商品市场有间月租30元的房子转租你便租下了,而这房子恰好在我隔壁,于是我们便成了邻居。
你父母都时常来看你。你父亲走路虎虎生风,双目炯炯有神,让人一看就是一个年富力强、精明能干的生意人。他每次来都很慷慨地掏几张大票子给你。你母亲来得多,几乎天天来,她那粗糙的皮肤和多皱的面孔在无声地诉说着她是一个勤苦劳作、饱经沧桑的女人。难怪别人猜测你母亲之所以遭抛弃,就是因为她过早显得憔悴、苍老的缘故。你母亲每次来都用那双皱巴巴的细瘦的手或从衣袋或从小篾箩里摸出面值五元、十元甚至几角的小钱给你。你母亲的这些小钱都是起早做菜饺做菜粑送到市场卖出来的。每每看到你母亲抠小钱时我都非常感动。我总觉得,你母亲的小钱比你父亲的大钱更沉、更重、更显慈爱之心。你也时常由衷地称赞你母亲,说你母亲就是积累这些小钱居然也建了幢楼房。
你离异的父母之所以对你都格外疼爱,除了你是长女之外,再就是与你自身的乖巧、温顺、伶俐有关。来我隔壁住时正值仲秋,长得丰腴窈窕的你穿着一套米黄色的服装既显得朴素大方又不失洒脱庄重。你性格也挺温和文静,不上班的时候你从不出去玩,也很少看到有男孩子来找你,你要么向我借本书一个人坐在房里看,要么捧着毛线坐在门口一边织一边与我聊天,讲些自己的经历问些我的情况。“周师傅,你做几年台球生意了?”“三年了。”“都是你一个人?”“嗯。”“啧啧,真不简单。”你看着我双腋下支撑的拐杖和萎缩畸形的双腿,不由得既同情又钦佩。尤其是你来第五天的下午,一家杂志社寄来了两本发表我一篇小说的刊物时,你对我更加羡慕和敬佩起来。你父亲来你说我会写文章,你母亲来你说我很聪明,你那副抑制不住的兴高采烈的样子,仿佛你自己成功了似的。从此,我不论遇到什么事你都主动地帮助我,给我扫地、打水、洗衣、摆球等等,使我无限感激而又愧疚不安。
有一次,你给我摆球时,几位打球的顾客问你是不是我老婆,我急忙摇头连声说不要乱讲,过后,我叫你不要给我做事了,免得别人误解和说闲话,让你受委屈。你低下头,沉默了一阵后抬头望了我一眼,用一种轻柔的口吻慢慢地说:“周师傅,你是可以找个对象,会有女孩嫁给你的,你虽然脚残了,但你会挣钱,就是好手好脚的也有比不了你的。”顿了一下你又说:“成个家,你生活上不仅有人照料,生意也有个帮手,你还可以安心地写文章……我说得对吗?”你的这番话正说到了我心坎上,我何尝不想如此呢,只是每每想到自己是个残疾人,我就……
秋季气温变得快,一天天凉起来。你来的第七天下午,你着凉感冒了,有点咳嗽。这下可让你母亲担心了,也忙坏了,一会送衣来,一会送吃的来,一会送药来,一天跑了好几趟。第二天你感冒还没好,你母亲要你回家住,并说在家有诸多好处,而你不肯回家,说感冒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母亲只好陪着你,给你烧好了晚饭,等你吃好了,等你服药了,等天黑透了才默默地离开。
第九天变得更凉了,萧瑟的秋风夹着一股寒寒的冷意。你咳嗽不仅没有减,反而还添了点烧,红润的面孔微微泛黄了,精神也差多了。上午,你母亲与你继父一道急匆匆赶来。“慧芬,你回家吧。”你继父几乎恳求地对你说,“昨夜你妈通宵都没睡。”的确,你母亲双眼红红的,显然缺乏睡眠。“慧芬,你今天无论如何得跟我回去。”你母亲有点动怒了,命令你说:“把东西收拾收拾,我去叫辆三轮来。”
你没有急于拾掇东西,而是径直走到我面前,用征求的口吻细声问我:“周师傅,你说我在这儿好还是回家好?”我望着你楚楚动人的面容和脉脉含情的明眸,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说实话,我真想对你说我舍不得你走,我真希望你就在我隔壁住下去,哪怕永远都只是邻居。真的,你是一个善良、贤慧而又美丽的女子。在做邻居的九天中,你在各方面都热情地关照我、帮助我,而且还给我带来了很多人生的乐趣,增加了我对生活的信心。但是,一想到你父母那关切的目光和你在外的孤独与不便,我说不出这些话,也不能说这些话,我只能说:“你当然在家好。”不知怎的,当我这样回答你时,我发现一种异样的神情迅速掠过你的眼睛,顿时,你眼睛中那份柔情似乎不见了,换成了一种惊诧和困惑。过后,你问我可有什么事需要做,我说没什么事,但你还是执意地把我的房间扫了扫、桌子擦了擦……
在你和我谈话帮我做事时,你妈妈已经喊来了一辆三轮车,和你继父不由分说地把你的箱子、被子等行李往车上搬。当你回到房间时,你的东西已快要搬完了。
望着你缓缓地上了三轮车,望着三轮车突突突地远去时,我顿时感到一种深深的空虚、惆怅和痛楚,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整个世界也一下子显得迷茫、苍白,强忍不住的泪水流到了嘴边,苦苦的,涩涩的……
我以为你走了,不可能记住一个残疾人的,不料过了两个月,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夜晚,你突然来了,骑着一辆彩色的轻便车,挎着一只绿色的皮包兴冲冲地来了。“周师傅,我给你织了件毛线衣,不知可合你的身?”你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取出一件棕红色的毛线衣递给了我。我紧紧地攥着柔软、厚实、精美的毛线衣,激动得久久说不出话,我的双眼也潮湿了起来——我压根儿没有想到,你不仅没有忘记我,而且还一直惦记着我牵挂着我。
也许有一天,毛线衣会旧、会破、会消失,但你对我的牵挂和真情是不会消失的,它像一盏灿烂的明灯永远照亮着我,温暖着我,使我有勇气克服任何艰难困苦,在坎坷的人生旅途上坚持不懈地朝前跋涉……
谢谢你,慧芬;谢谢你,可爱的女孩。
编辑 付惠君(fuhj@gcmag.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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