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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2期《光彩》杂志
■文/周伟 图/李晓珊
小吴,我曾多次告诫你,你是一个酒店服务小姐,替老板招揽生意,为顾客服好务,这是义不容辞的责任。而你,幽怨地看着我,你说你懂,只是不太情愿,喝那种酒太出格。我当然晓得,你讲的“那种酒”:什么擦肩而过碰碰杯(碰杯酒),什么见面点头小交杯(小交杯酒),什么一回生二回熟大手大脚抱抱腰(大交杯酒),什么一边大腿往上坐伸手一只揽住腰(边三轮酒),什么双腿压上去两手紧抱不动摇(桑塔纳酒)……我顿了一下,我还是劝你,干酒店服务有时是由不得自己的。那么固执,老板会炒你的鱿鱼。你竟不急,炒就炒吧!我说,何必?像你这个样子,不如早早地先走人。你一脸凄惶,走,真的早想走了,只是能到哪儿去呢?你双眼无助地看着我。我低下头说,问谁?我也没有办法。你说,不问谁,问自己。谁知这一问,竟问得你自己泪流满面。
你从小失去父母,养父养母认为养你这些年月付出太多太划不来,瞧你出落得花一般,计上心来,要把投资连本带利地收回来,学不让上,嫁不准提,把你送去酒店做小姐,每个月底的电话像催命似的索回你劳累与痛苦挣来的工资。你有时也恼恨养父养母,不想往家寄钱,自己存起来,另做一番打算。可你经不起养父养母电话里催命似的索账,你毕竟心太善,工资月月全数寄回家。我说,你厌恶做酒女,太疲倦了就回家去吧!你定定地看着我,无语凝咽,然后竟失声痛哭。
我握着你的手,歉疚地看着你。说别哭,笑一个好么?一笑,三百年愁烦不见了。你立刻擦干脸上的泪水,打开两个迷人的酒窝,甜甜地久久地微笑,俊俏的脸像一朵盛开的花。我说,这么一个纯情少女花中仙子,还有谁去伤害她呢?你瞬即笑容全无,眼神幽怨。说,上酒店的有几个像你,把我们小姐当人?
你说,有一回,你身体不适,喝下的酒像虫子一般噬咬着你的肠胃,你实在不能再喝了,你喝下去了一半,把杯子一侧,另一半倒在身后的白墙上。好在没有人看见,你陪的那个客人又强要你再喝一杯,你好话说尽,那客人硬是不管,一桌的其他人又起哄,你接了,又往后倒了半杯。后面的白墙上立马湿了两圈,似一双大大的眼睛。这时,有人看见,拍桌子骂人,又喊来老板。老板陪尽小心,说加菜,我加个菜,算我请客行不行?客人不允,那胸脯上长毛的客人看了看桌上刚揭开盖的第四瓶酒,说,你只要陪着喝个“有情无情交交心胸脯一挺表真心(“穿心酒”),用一盏水代替也行!要不,你就解决了那瓶酒。你说你那天不知怎的,真的咕咚咕咚解决了那瓶酒,后来就什么事都不晓得了。你当然不晓得了,你的老板说你在医院躺了三天。
老板还算有点良心,帮你付了医药费,准备送你回乡下去,老板说你不适合在酒店里混。你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随着老板回了乡下你的养父养母家。养父养母一张冷脸,见了你抛来一句更冰冷的话:要回来就回来一具全尸!
于是,你仍留在酒店。我说,你在酒店里,你还不是免不了陪酒当中的那些为难事,你还不是被人当做下贱的酒女看。你答,似乎在向全世界宣告,底气十足:随别人怎么看,只要把自己当人看。于是,你留在酒店,留下一份小心,留下一份独特。那些小姐天天嘻嘻哈哈,你天天是一双幽怨的眼睛看世界;那些小姐天天浓妆艳抹妖艳无比,你却常常不敷脂粉,淡妆素服;那些小姐看艳情片武打片搓麻将起劲得很,你却捧一本《简·爱》在手,默默地看。
酒店小姐在你这里是另外一个写法,其实你把“酒店小姐”写成一个真正的样子。久了,人家一定会理解你,尊重你。小吴,就这么做,不会错的!
我错了,没有人能理解你,更没有人尊重你。你负责陪酒的荷花包厢由于你喝酒的花样不“到位”,甚是萧条。因为酒店规定小姐是按包厢的消费提成的,你一个月下来,没能领到几个工钱。没领到几个工钱又不光是你的小事,还是老板的大事,老板的大头就不知从何而来。一般,你不走,老板也要强行叫你走人。
老板还算对你格外关照,让你不再负责荷花包厢,到服务总台帮着跑腿,不过,工钱只开三百元。你哪嫌工钱少,喜笑颜开。从此,你跑得格外勤,格外卖力。我知道,你只要不喝花酒,你还有什么苦吃不得?你处处给老板考虑,你时时替老板分心。恰恰你的老板在生意兴隆得不得了时,生活上却一败涂地,他的妻子四十岁了竟还“红杏出墙”。他根本想不到,一下子蒙了,蔫了。
虽然只有十八岁却懂事的你,不仅把酒店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把你的老板的心情调理过来了。你怎能料到,流言蜚语从此唾满你的全身,首先是你老板的妻子倒打一耙,说你的老板早被你这个小妖精缠住,不然怎么把一个陪酒的小姐从包厢里放出来,到总服务台站相管事?!其次,是包厢里同样年轻同样从乡下来城里挣钱的陪酒小姐说的,看看,假装那个淑女相,还不是想引起老板的注意,勾上老板。还有,许多许多的人都说,还不是看中肖老板口袋里装得鼓鼓的钞票……你太年轻,你不知道世上的复杂。你几次都跟我说,你不是的,你不是的!只是你说不清楚。其实,世上的事情有很多是说不清楚的。再说,说清了,又有什么用呢?
以后的事,你更说不清楚了,你竟接受了肖老板的爱。此时,肖老板四十二岁,你十八岁。两年后,肖老板的酒店竟在一场大火中血本无归。很多人都迷信地认为肖老板的倒霉全是因为找了个你这样倒霉的女人,几乎是所有人都断定你这个时候会离一无所有的肖老板而去
谁也没有料到,你没有走,你在城东一个角落里开了一个小小的米粉店,一岁的孩子背在背上,卖着两元钱一碗热腾腾的米粉。和你在一起的还是那个肖老板,但没有一个人把他当老板看,他站在你身后,一边看着你和你背上的孩子,一边默默地擦着油腻腻的小方桌,来来往往的人都把你们两个看作是一对般配的柴米油盐夫妻。
事实上,他曾经是一个酒店的大老板,你曾经是一个从乡下来城里挣钱的酒店小姐。
事实上,他已经四十四岁了,你才二十岁。你应该知道:年轻的姑娘一朵花。但是你早已记不起自己是朵什么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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