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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路梨花

http://www.gcmag.cn  2004年第11期《光彩》杂志
文/金小邪  图/刘刚

       梨永远只能是我人生路上的一道风景,美则美矣,却无缘久驻

 

      我的妻已身怀六甲。
  我们相携走过闹市。妻隆起的腹,我腆起的肚,真是一道温馨满足的世俗风景。
  仿佛我们的生活从未起过波澜。
  
  两年前的那个夏夜,下了一场透雨,雨中含着土腥味,一股一股旋上我的脸。我把南窗关了,屋里顷刻宁静。
  那个晚上,我向妻提出离婚。
  是的,我走火入魔,我病入膏肓。谁都可以指责我,我已先指责了我自己。可是除了给梨婚姻,我找不到别的方式表达我的眷恋。我用我二十八年的平凡人生等来的这份爱,我不能错过。
  
  第一次见到梨的那天,她正无限狼狈。瘦弱纤巧的她一个人抱着个洋娃娃般的婴儿,在长途车站挤车。她的发丝零乱,肩头被孩子的涎水湿了一大块。我们上了同一辆车,坐在了同一张椅子上。她回她的家乡,我是出差,我们的目的地是一样的,都是海安。
  她看上去疲惫极了,一路的颠簸中,只与孩子一起昏昏而睡。她的头总是缓缓地侧斜,再忽然地敲在我的肩上。她一惊,歉意朦胧地对我一笑,再昏昏然把头侧向另一边。过一段时间,再一次地敲上我的肩头。
  梨是那种容易让人涌起柔情的女人。我告诉她可以安心地靠在我的肩头睡觉时,心头似有温泉流淌。她安安静静地偎在我的身边,她的孩子踢了我一腿的泥。
  
  不过是萍水相逢,转眼就应该相忘于江湖。
  可是,海安的县城真小,小到在我想遇到她时,她就正好出现在我的面前。
  第二天见到的梨仿佛不是前日的那个。她踩着松糕鞋,看上去高挑了许多。衣着得体,明朗率性。
  陌生人更适合互诉衷肠,那个下午我们坐在一个小茶楼里,侃侃而谈。我们忽然找到一种共同语言,我们都对旅行有着无限向往。我们都囿于平淡安静的生活,却周身漫游着一种游子血液。我们玩笑着相约,要一起周游全国。
  后来,梨说,她就是爱上了我的不羁,也爱上我的宽厚的肩膀。
  我,则爱上了海安。
  海安,海安,从此成为我的梦乡,也成为我的梦魇。
  
  那时候的我,正和几个朋友合伙经营着一家珠宝店。
  不久,我们在海安开了一家分店。我流连在那个城市,虽然也只是偶尔见到梨。有一段时间,我全然忘了,在我的常州的家里,有一个一向被我忽视而日渐沉默的妻。
  我不是善于经营之人。我常常会忽然失踪,把手机扔在寓所,一个人跑去海边,租一条小渔船,在海边随风摇荡一整天。我点着烟,躺着看天,然后把一点一点的烟灰弹入灰蒙蒙的海水。
  终于,海安店很快收场,我与那几个朋友分道扬镳。
  我回到常州,改做网络。其时我对网络所知甚少,我只是投资,技术方面由另几个朋友来做。
  人在常州,却与梨有着越来越多的联系。电话、短信,一天没有她的消息就觉得丢了什么,心总像被什么牵着一样,放不下,放不下。
  
  我很早就知道,梨有个并不幸福的家庭。她的丈夫酗酒,无能,却又霸道无理。但她有一个天使一样的儿子,与她一样的惹人怜爱。
  那个深夜我在公司加班,忽然接到了梨的电话。她在电话里泣不成声,说她的丈夫又在酒后无缘无故地打她,却又像个无事人一样沉沉入睡。
  我痛彻心肺,不知道如何安慰,恨不得插翅飞到她的身边。
  我一边接着她的电话,一边跑去屋外打车。坐在疾驰的车里,夜风如潮水一样淹没了我。我不停地和她说话,用我能想到的所有的语言,我甚至还说了很多笑话,可是过后一句也想不起来。车快到海安时我说,你出去走走吧,你去那个我们上回去过的茶楼,坐在我们坐过的位置,仿佛我就在你的对面看着你。
  我坐在了那个位置上,听着她在家里开门的声音,听着深夜里她的清晰的脚步声,听着她的呼吸,她的低语。我忘了问自己怎么了,怎么会像一个初初坠入情网心如鹿撞的孩子。
  她看到我,怔在了原地。午夜的茶楼里只有我一人,坐在那个角落。我颤抖着揽过她,像拥着丢失多年的珍宝。我们终于吻在一起,直到血液沸腾,仿佛耗尽我二十八年所有的热情。
  我们拉着手,去了离得最近的酒店。她的手心汗津津的,一路上只是贴紧了我,一言不发。走进去,她在桌边泡茶,我在她的身后用我所有的力气紧紧地抱住了她,抱到她泪流满面。那一夜的缠绵与奔放,是我从来不曾体验过的。我很多次地回想到那个深夜,每一次都有着相同的心跳,和心痛。
  我终于落入俗套。可是我心甘情愿。
  
  从此,我的身体和心灵一起被海安吸引。我频繁地往返于常州与海安之间,我的手机费月月都有几千块。我从不曾和我的妻说过一个“爱”字,可是在梨的耳边,我一遍遍地呢喃着这个字。我情不自禁。
  我们不敢设想将来,我们都有自己的家庭,即使梨的境况是那么的不堪,即使我的从不过问我何去何从的妻,仿佛也在忽视我的存在。
  梨本来与丈夫一起经营一家南货店,她说不能再终日面对他,出来自己开了个网吧。于是我学会了上QQ,我整天整天地呆在网吧里,和网络那头的梨,用文字互诉相思。我和我的妻没有这么多话说,认识梨以前也是。
  
  我的网络公司有时候月进万元,有时候颗粒无收。我常常陷入烦躁的心境,只有梨是我的慰藉。我腰缠万贯的时候她爱我,我身无分文的时候她也爱我。这样的爱,注定只能沦落。
  最先受不了的是梨。她终于在她的丈夫又一次拳脚相加时,叫了出来。她说你不在乎我,可是有人在乎我。他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他高大英俊,他温柔体贴。梨告诉我这些的时候顽皮地刮着我的鼻子,可是我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一种风暴。她瘦弱的肩其实也是坚强的,她要捍卫自己的尊严。
  梨说破这一切之后,才是灾难的开始。可是梨总是笑着面对那些拳脚,更使那人恼羞成怒。
  我的手机上开始出现恐吓的短信。但是我视若无睹。我与梨并肩站在一起,仿佛誓死捍卫家园的士兵,无所畏惧。
  我要给梨公平,向妻提出离婚。同时拒绝与妻睡在同一张床上,像在为梨守身如玉。
  妻的表现出乎我意料。我在忽视她的时候,仿佛她也忽视了我。可是现在,她却坚决不肯放弃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我告诉她这是毫无意义的,我已不再爱她,没有爱的家庭没有维持的必要了。幸好我们没有孩子,好聚好散我们还是朋友。
  妻气得浑身发颤。我已铁石心肠。
  没有想到的是,与我对垒的是整个家族。妻搬来了我的父母,她的父母,还有我们所有的亲戚,我必须面对他们的轮番轰炸,父母因我的事相继病倒,躺在病床上声泪俱下地对我继续声讨。妻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怎么也不肯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最后说如果我能拿出五万,她就成全我。她知道我拿不出来。我的公司因为我的忽视已出现了问题,只能勉强维持。  
  我租了一套小小的公寓,坚决地搬出了家。公寓里简陋无比,唯一奢侈的就是我刚买的那台电脑。
  我把公司的业务交给两个年轻的业务员,然后就整日挂在网上,只为等那一个头像亮起。梨被限制了自由,我们常常无法联系。我在每个难熬的深夜,去临近的酒吧买醉。
  那年除夕之夜,我凄凉地独自呆在公寓里,身上只剩五块钱。我在那个常去的小吃店里赊账,每顿是一碗一块钱的光面。我没有钱打电话,只有包月的网络还能使我在QQ上亮起。
  这一种凄凉竟使我陶醉,仿佛我是一个不屈的斗士。
  
  年初三,有人敲门。
  进来的竟然是梨。她的唇如玉器般冰凉润泽,她的拥抱让我从冬陡然就去了夏。巧笑嫣然的梨偎在我的怀里,像我们之间的磨难从来都没有过。
  次日下了一场大雪,我们携手去了红梅公园。
  公园里人影憧憧,但与我们无关,我们的目光里,只有彼此。我们的手缠绕在一起,我不再怕给熟人看到。
  文笔塔下的树木晶莹一片,每一个树梢都系上了红红的许愿布,像燃烧的火鸟。我们踮着脚一个一个地读,一个个陌生的名字,都写满了热切的祝福与希望。
  梨也去买了一个红布条,要我在上面写上我们的名字。然后她接过笔,在下面续上了几个字:长相忆,莫相忘。
  我没有深究这文字里的意思,只是把梨抱起来,一起笑着把我们刚写的红布条系上了最高的枝条。枝条晃动着,雪粒簌簌地掉了我们俩一领子,我们又缩着脖子拉着手逃开。
  梨给我点了一桌的菜。我吃得像一头饿狼。梨只是微笑地看着我吃,说我瘦了。她自己也瘦了。
  回到公寓,坐在暗夜的床上,梨靠在我的胸前,沉默了许久,然后说:我们分手吧,我已无法承受。
  我从快乐的峰尖跌入谷底。怎么可以?我们都坚持到今天了。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退缩?
  梨的泪水慢慢地滑下来,拧亮灯,我看到她曾经光洁的肌肤上,左一道右一道的是结痂和未结痂的伤口。她说还有孩子,无法割舍的。原本开头都是错的,她已撑不下去。
  我的烟缓缓燃到了尽头。
  我扔了烟头,轻轻地对她说,那么我们一起走吧,到了另一个世界,就再没有人能阻挠我们了。我的手抚着她的脖子,再缓缓地用力。
  梨的眼神充满惊恐,可是她并不挣扎,只是慢慢地单腿跪了下去,脸色变得煞白,再一点一点地软在我的怀里。
  刹那间我清醒过来。松开手,痛彻心肺地叫着梨的名字。梨醒过来,泪水又涌了出来。她说,我不想死。我说,我也不能让你死的。
  她去卫生间。
  我走到电源插座前,把两个手指伸了进去。强大的电流把我打出去丈许,我重重地撞在了墙上。
  梨跑出来,看到我坐在墙角的地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梨。我们忘了当初的约定。还有那六个字,也应该已在风雨中模糊了。
  我在网上发了唯一的一张帖子:驿路梨花。
  梨永远只能是我人生路上的一道风景,美则美矣,却无缘久驻。
  朋友说,你是残忍的。你无视别人的感受,只做自己认为值得的事。你忘了你的责任。但是你的热情率真却又是任何人都不能漠视的。
  我不想提那个责任。我不知道我的人生该为谁负责。我不是比那些只想着享受偷情之乐的人来得光明?来得磊落?我愿意为我的过失买单,我本来可以承受所有的压力!我就这样与朋友抬杠。
  朋友说,你是个危险的人。我说,通常意义上我不是。像一些化学物品,遇不上另一种,就永远只是一撮白色粉末。
  朋友说,其实你是被自己打动了,那只是想像的爱情。
  我说,也许。
  更也许,根本就没有存在过梨这个人。
  
  我的前半生已经死了,我不认得那个叫海安的地方。我已喝过了孟婆汤。
  我在我的父母眼里,在我的妻眼里,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我依然经营我的网络公司,并且开始迅速发福。
  我一直想要一个孩子。我的妻怀了孕。
  我和我的妻携手走在街头,仿佛我们之间从未起过什么波澜。
        编辑 fuhj@gcmag.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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